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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记忆

作者:孟原 | 发布时间 | 2016-07-09 | 字数:3379

直到第二天下午,住在医院的骨科病房里,孟沅才断断续续地记起一点事,也是以小眉跟她讲的居多,才拼凑出大概的事情。

她是在过街的时候,被一辆急转而来的小车撞到了隔离带上,那时候是下午七点多,已经过了下班高峰期,她经过的又是一条小街道,小车司机居然开车跑掉了,也没人记下车牌号码来,她的头很不巧地撞到了街沿,于是她昏了过去。幸亏那时候小丁正好路过,便赶忙送她到医院来——这才给小眉打的电话。

拍的片子已经出来了,CT显示没有肿块,也没有出血的现象,总之是头部没有大碍——当天的呕吐有可能是一时的应急状况,也有可能是肠胃问题——医生如是说,要不是孟沅拦着,小眉铁定要去把胃肠科的医生也给请过来一起会诊。

最严重的地方倒是她的脚踝,是线型骨折。这种骨折是骨头没有断掉,但裂开了一道口子,也必须得用牵引,使得骨头慢慢自行愈合,得在床上睡足一个月。脚踝本就是易伤的部位,因为活动量大,伤了后恢复起来也就格外地慢一些,更何况,她以前就伤过。

这让孟沅不禁着急了起来:才从成都过来一个月不到,居然要睡倒在医院里一动不能动,眼看着小眉整日奔波,钱又像流水一样花出去,真是心痛万分。

她问过小眉:“送我来的小丁是谁?你朋友吗?得好好谢谢他……”又悄声说:“钱怎么办?我这才来几天,身上就剩下几百块了,公司还没有发工资,这次真是全靠你了……”把小眉吓得目瞪口呆,直盯着她,仿佛她一瞬间在脸上长出了四个鼻子,甚至在鼻尖还开出了一朵花来似的。

孟沅自己也被小眉的神情吓住了,闭眼想了想也没觉得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只有再次反问:“怎么了?你?”

那个叫小丁的年轻人,昨晚被小眉轰了回去,今天一早又跑来看了她,才去上班,中午的时候还巴巴地赶了过来,让孟沅觉得很唐突,她觉得自己应该是认得他的——偏偏又怎么也记不起来,关于他的哪怕一丝一毫的信息。

这令她倍感苦恼,好像自己突然从时间的裂缝里弹了出来,掉落在孤岛上,身边除了一个小眉,再也不认识任何人了。这个小丁,难道是小眉的男朋友吗?好像又不太像。难道是从前的朋友——可为什么又不记得了呢?

孟沅便去向小眉要答案,小眉的回答十分地无厘头:先不要去管他!

小眉在这天的下午,便去医生办公室那里了解了孟沅的病情,那个胖胖的主治医生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宽大的办公台面上,从脸上根本看不出情绪来,小眉很忧虑地问:“张医生,我朋友的病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一点骨裂吗,怎么她好像患了失忆症一样,好多事都不记得了呢?“

姓张的医生仍然面无表情,他只是拿着片子左看右看,脸上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情让小眉住了嘴,眼巴巴地望着他,分明一个寻找失物的孩子,在等待一个点石成金的仙人最后的判决。

放下片子,张医生习惯性地轻咳了一声,方才回答:“是这样的,26床的病人的骨伤不碍事,我跟神经内科的王大夫会诊过,病人的后脑在摔倒时撞击到了硬物,脑部受创就可能导致失忆症,从医学的角度讲,失忆症可分为心因性失忆症和解离性失忆症,因颅脑损伤导致意识、记忆、身份、或对环境的正常整合功能遭到破坏,因而对生活造成困扰,而有些症状却又无法以生理的因素来说明,患者会不知道自己是谁,又或者可能患者会有分散认同的行为或者意识,从而导致多重人格的发生……”

小眉一头雾水地看着张医生,那瞪大的眼睛与无辜的表情,只能证明一件事:她根本没听懂。张医生于是收起那些医学术语,换了一种通俗点的说法,以便于她理解:“你朋友脑部受到撞击,导致记忆系统紊乱,简单来讲,这是一种连续性失忆,对某一段时间或者某一事件的短期记忆力丧失。”

小眉愣了半晌,方才问道:“那么,张医生,能恢复吗?会不会有后遗症,比如头痛一类?”

张医生这次没有再刻意停顿,立即答覆了她:“这,要看病人的身体状况以及恢复的情况而定。一般说来,这类失忆症只是记忆在脑部做了一个选择性封存,并不是遗失,所以随时可能会被重新打开,只要有适当的刺激源,比如看到过去熟悉的人、事或者场景,或者再次经历与失忆阶段的类似事件,就会恢复得快一点——至于后遗症嘛,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头痛头晕那是难免的,现代医学也不是万能的,不过26床这个年龄段,只要自己调养得当,症状应该会越来越轻,这个倒可以放宽心。”

听了医生的这一番话,小眉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她谢过医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来到走廊上,望着走廊另一头孟沅的病房,踯躅着不敢进去。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能理厘清医生的话,并且转告给病床上的朋友。

小丁远远地在楼梯口就看到小眉,看到她正愁白着脸,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怔怔地出神。

小丁全名叫做丁洁,十分女性化的一个名字,如果光看名字的话,会以为这应该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实在要是男生的话,那也应该是一个娘炮。

一般说来,男取女名都了为了祈求些什么,比如小时多病为了好养活一类,这跟取“阿狗、阿猫”这类贱名,有异曲同工之效,但小丁的这个名字却完全无此类原因,据他自己说,这是怪他娘不识字的缘故。

他是遗腹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名字就随口叫丁大妹、丁二妹跟丁细妹,到了他这儿,她娘一看好不容易是个男孩,总算给丁家留了后,巴巴的让村里识字的先生,好好地翻了一阵新华字典。先生说,“浩”这个字好,天恩浩荡才有上这个小子,得感谢上苍,先生在纸上写了这个“浩”字,写得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她娘拿着先生的墨宝颠颠地跑去上户口,不知那天那个上户口的人是喝多了呢,还是先生的字实在是纵横捭阔,也有可能是老丁家生闺女已经生成习惯了,户口本上添的名字,生生地变成了“丁洁”。

等到小丁上了小学才发现这个谬误——但已经回天乏力,完全改不回来了。

这个名字成为小丁的一个短板,常常被同事或者朋友拿来开玩笑,按当地人的叫法,亲近的人应该叫他做“阿洁”,于是在小丁的冷眉怒目下,朋友们折了个衷,改叫他“阿丁”。

他是正宗的潮汕人,却一反广东人矮小身材黑瘦面皮的样板;他个子很高,体型匀称,而且肤色只是微黑,绝对健康的颜色,他能讲流利的白话、潮州话、普通话和英文,也懂一点日语,不过他常常苦着脸,说他的英文只能够骗骗中国人,而日语也仅限于打个招呼问个吃饭没有的境界——虽然事实上,他公司的英文译件以及日语翻译一类的差事,如果传译部实在没有空的话,他也勉强可以去顶一下。

小丁是个二十八岁的年青人,初看上去像有三十几岁,而再看上去则只有十八九了。他的个性其实很活泼,是一种混合着认真执著的活泼,使人觉得分外古怪,而他,也总是叫人觉得有点古怪的。

这时候其实是下午三点过一点,太阳依旧毒得很,从走廊尽头大开的窗子里直射进去,正眼看过去都觉得眼花缭乱。小眉把身子挪了挪,避开日头的直射,才刚一动,便看到小丁满头大汗地拎着一袋子水果出现了,右手还夹着他的公事包,夹得不太稳,随时要掉下来的样子。远远地看到小眉,刚想招呼她,被小眉“嘘”了一声,忙住了嘴,中规中矩地溜过去,轻声说:“刚才去谈了个事——阿沅怎么样?”

小眉看了下他手中的水果,果然是孟沅最爱吃的红提跟芒果,拉着他再退开几步,隔得病房远远的,这才说:“刚跟张医生聊过,小卿的脚没事,小心休养就成,可是……麻烦死了……”

小丁不解:“什么叫又没事又麻烦死了?你觉不觉得这两天阿沅怪怪的,见了我好客套地点头微笑,别扭得紧。”

小眉垂下眼睑道:“就是这点麻烦,张医生说的,她忘了好多事,她以为我们还是在一年前呢——总之你是还没有认识的人。”话音未落,小丁已经连声催问了:“那我们怎么办?”

小眉不答,自顾自想着心事,再催,她横了他一眼,道:“先别说这个了,你就把自己当陌生人处着吧。你进去瞧瞧她再说。”

小丁走进病房,小眉却没有进去,她远远看着,病床上的孟沅正在跟小丁说话,脸上带着点疏离拘谨的笑容,可至少那笑容,她还能够有……小眉靠在墙上,慢慢地吁出口气,心里跟自己说:忘了……也好。说不定,这是老天爷的另一种垂怜呢!

其实一个人能忘掉一些事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当一些事情,存在记忆中只会是伤害时,还不如完全忘却来得痛快。忘却是一种高深的淡漠。淡漠,是凭人的功力,多少还有一点事情的浮光掠影,而忘却,是一尘不染。所谓“本来无一物”,当然“何处染尘埃”?小眉虽不能将这点道理说得透彻,但她总是懂的,而且,她了解到的孟沅,如果能够忘却过去的一番惨痛,也是好的。

所畏的不是未来的空白,空白总能有东西去填满它,所惧的只是记忆的伤痛,伤痛即使终有一天消失,也会留着疤痕。

或者,忘却,也是孟沅自己的选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