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复盘

当洛阳的意识苏醒时，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喧嚣的广场上。广场上汇集了大量的人群，人们一同仰望着广场正中的钟塔。带有明显西欧建筑风格的钟塔高约百米，巨大的时针和分针分别指向十一时和五十九分。洛阳环顾四周，发现城市的霓虹已将夜幕照的缤纷绚烂，人们正沉浸于年份新旧更替的喜悦中，脸上都挂着兴奋和期待的笑容。

手边的温暖很快转移了洛阳的注意力，他转过头，看到了站在身边的女人。年轻的女人短发齐肩，挑眉飞扬，她穿着一件印着红黑白格子的大衣，内搭一件浅色的毛衣，白色的围巾在她的红唇下安静地盘卷，就像一只慵懒的波斯猫。

“陆缘？”洛阳讶然问道。

零点的倒计时已经开始，陆缘摇了摇洛阳的手掌，说道：“怎么了？你快看啊，还有十秒，哦不，九秒了……”

洛阳抬头看了一眼钟面，随即立刻转过头望着陆缘。他的手掌在不知不觉间加大了力道，也清晰地感知到了对方的回应。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高喊，人们都在高呼“五”的名字，却因突然而显得有些杂乱。但此时此刻，谁会在意这些？人们继续齐声呐喊，并且在倒计时进入“三”的时候终于实现统一。洛阳感到自己的心脏渐渐泛起锥心的疼痛，一些久远的记忆似乎在他的脑海里声嘶力竭的嘶吼，可洛阳听不到也不想听到，他深情地望着身边的女人，一度陷入冰河世界的心灵也再次开始了强有力的脉动。

原来，他依旧爱着她。

零点的钟声敲响，洛阳微笑着想要开口说话，却被陆缘突然的拥抱打断。后者双眼迷离，轻轻地揽住洛阳的脖颈，昂起魅惑的唇。

两个人牵手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路灯之下，绿荫之中，年轻的情侣脚步轻快而和谐。“洛阳同学，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这种问题在洛阳的记忆里重复过无数次。

“你有多喜欢？”陆缘立刻补充道，“不准用以前的说法！”

洛阳一阵头大，却在瞬间想出了应答的甜言蜜语。他用专注的目光看着陆缘，以认真的口吻回答说：“漫天星光，无数的人，我只能看见你。”

陆缘闻声笑逐颜开，不料洛阳开始反击，问道：“那么你有多喜欢我呢？”

陆缘愣了片刻，随即脑袋一偏，道：“谁说我喜欢你了？”但当她用余光留意到洛阳脸上的阴霾后，也停止了玩闹，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怎么总是把我的话当真？女人的话不能信的知不知道？”

“那么你到底有多喜欢我呢？”洛阳从未想到这种问题会出自一个男人之口，但此时此刻，他却执迷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仿佛陆缘的回答会成为红头的文件，盖棺定论，永不更改。

“我作为一个精神分裂患者，负责任地告诉你，我的十三个人格里有十二个都喜欢你，很喜欢你。”陆缘大大方方地说道，“不过我剩下的正常人格正在考察你。”

出乎陆缘意料之外的是，当她的话音刚落，洛阳瞪大双眼，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洛阳停下了脚步，眉宇间全是愁苦，他凝望着陆缘的双眼，竟不禁流下了眼泪。唯有爱过，方懂疼痛。

洛阳松开了陆缘的手，喃喃道：“这是梦啊。”

陆缘抬起手试图抓住洛阳，张开嘴试图呼唤洛阳，但当洛阳的心智逐步恢复清明的时候，她的面容变得模糊、声音也变得微弱。洛阳轻声但坚定地说道：“我已与她恩断义绝，岂会被蛊惑？”他昂首向天，只见夜幕如墨、漆黑无边，然而当他想要迈开步伐的时候，却发现周围似乎有无数禁制约束着他的行动。洛阳的脸庞上浮现出狞笑，强忍压迫抬脚落足，一步一步一步地走向前方。

重症监护室内，孟继凯看着渐趋稳定的心电监护仪仪表数值，悬着的心总算有了着落。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洛阳很快便苏醒过来。尽管孟继凯多次呼唤了洛阳的名字，但后者始终痴痴地望着天花板发呆。医生闻讯赶来，进行了简单的检查后宣布洛阳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作为洛阳被谋杀案的主办人，同时兼任洛阳保镖的孟继凯拨打了几个电话替他报了平安。当孟继凯走回病房的时候，听到了洛阳微弱的声音。

“又见面了。”

孟继凯讶然道：“你恢复的速度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料。没想到你现在就可以说话了。”

“很多进行完手术的病人都可以立刻说话。”洛阳试图起身，却发现身体并不灵活，索性安分地躺着说道：“能把事情的经过向我说明一下吗？”

“可以。我们认为有人以投毒的方式对你进行了谋杀。根据实验室检验，嫌疑人对你使用的是一种全新的毒物，目前专家将其命名为X0117。”孟继凯陈述道，“根据叶嫣然的描述，我们查验了你饮用过矿泉水的饮水机，虽然没有在水质中发现问题，但在你使用过的纸杯里提取到了X0117残渣，顺提一句，在饮水机储物槽内的一次性纸杯中，我们发现最上层的三个纸杯中都含有未溶解的这种毒物。”

洛阳苦笑着说道：“果然是饮水机的问题。”

“怎么？你有什么线索吗？”

“我在门口和杨国强对话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送水工人。当时我就发现，他的衣着太过整洁，完全不像辛苦劳作过的工人，而最奇怪的一点是，他居然没有看我们一眼。”

“我不明白这一点有什么奇怪之处。”孟继凯皱眉问道。

“你不觉得像叶嫣然这种美女，任何健康男性都会多看几眼吗？”洛阳言罢，就发现孟继凯已经忍俊不禁了。

孟继凯说道：“你今天的遭遇真的是艳福不浅。”

“嗯?”

“这个世界上能够满足无色无味可溶于水的毒物并不多，而且嫌疑人为了避免你发现杯壁的端倪，所以使用的剂量并不足以立刻致死。不过，如果没有叶嫣然给你注射的解毒剂，你还是必死无疑。”孟继凯说，“另外，嫌疑人的计划十分万全，他们在救护车必经的路线上埋伏了一辆面包车，如果真让他们以此引发交通事故，其他人的死活倒不好说，不过你却是死定了。对此，你更要好好感谢叶嫣然了。她的管家为了救主，驾车提前与敌车发生碰撞，这才确保你可以平安抵达医院接受救治。”

“她和她的管家怎样了？”

“都平安。”孟继凯从公文包中掏出一张A4纸，上面写了二百来字的简报，他说道：“此案疑点重重，局领导建议在弄清案件真相前暂不宜公诸于众，目前拟仅对外宣称交通事故一部分，而你被投毒的事情暂不公布，你有什么异议吗？”

洛阳摇头道：“这种事情我的意见没有意义。”

孟继凯有些沮丧地收回简报，说：“希望你理解。”

“其实仅从表面的情况上看，很难断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是一场谋杀吧？”洛阳感到喉咙火辣辣的疼痛起来，但坚持说道：“在看守所大厅的纸杯里投毒，威胁的人群可是不特定的人群。就算在数个纸杯中都采取投毒，也很有可能误杀他人却伤不到我。另外，你口中的那起交通事故很有可能就是一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啊。”

“看守所内部的工作人员都有自己的杯子，不会使用纸杯，而那个时间点家属不能探望、律师不能会见，只有警察才会出现在那里。而实际上，当时在场的只有你和叶嫣然。我想对方就是算准了这个时机才来投毒的。毒物毒性的潜伏期在十分钟到二十分钟左右，这意味着就算有人误食，也不会影响让你中毒的安排。整体来看，虽然这种谋杀有可能威胁到不特定人群，但确信能够杀死的人包括你，也只有你才会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仇人，所以我断定这就是一场针对你的谋杀。”孟继凯询问道，“我们好奇的是，为什么对方料定你一定会使用纸杯喝水呢？”

洛阳说：“看来对方充分掌握了我的个人习惯。”

“只有多次和你一起前往过看守所的人才能察觉到你的这点习惯，我想内鬼的嫌疑范围进一步缩小了。”孟继凯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也有可能是看守所人员查看讯问室监控发现的这点习惯。”

“对方的司机和送水工人现在在哪里？”

“司机死了。我们在他的物品中发现了一份遗书，看来有人误导他使他认为你是他的死敌了，具体的情况我们还在调查。至于那个送水工人的下落我们还没有掌握。看守所周围的监控太少，我们没能捕捉到他的行踪。”

“他一定踩过点，而且踩点的时候应该会使用其他交通工具，我想这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此外，我今天到看守所来纯粹是临时起意，他却能准备得当和我同步到达，我认为他一定在周围有临时的住所。”

“我们调取过之前几天的监控，确实发现了可疑车辆，不过车是套牌的。”在洛阳的注视下，孟继凯说道：“确实也能查到，不过还需要一些时间。”

“对方应该是在许盛被捕之后才萌生的这个计划，而那个律师介入的时机也十分可疑，我建议对此进行调查。”

孟继凯拿出笔记本把两人谈话的要点一一记下，严肃道：“针对你的谋杀明显是有组织的恶性案件，对方的计划缜密、手段暴烈，据此，大白鲨已经正式介入调查，一定会保护你的生命安全。”

洛阳道了声谢，缓缓闭上双眼。

在他的心里，这是一场属于他自己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