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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蒹葭-离爱情最近的草
钟一篇
钟一从有记忆起,就跟着爷爷奶奶,在他们身边长大。
他妈妈生下他,仅三个月,还没断奶,就狠狠心,丢下他,跟着他爸去国外了。他爸爸妈妈都在驻外大使馆工作,常年驻守国外,只在他们休假时,钟一才得以跟他们见一面。
一度,他曾以为自己是个没有爸妈的孩子。
小时候,他经常吵着要爸爸妈妈,稍许长大一点,他知道,这种哭闹,根本无济于事,跟爸妈在一起纯属奢望,也就理智地停止哭闹,安静下来。渐渐,他对父母不再徒抱渴望,在心里,爷爷奶奶,就像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爷爷是个看起来威严的人,但或许是隔辈亲,他对钟一总是笑眯眯的,奶奶不用说,本就是慈祥和蔼的人。
钟一渐渐适应了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小时候,奶奶带着他,身边有很多警卫和爷爷的工作人员,就是缺少同龄人。
后来,不知为何,爷爷被下放到了夜王山,那时,爷爷烦恼苦闷过,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他年纪尚小,不解其中的原委。爷爷的笑容日渐稀少,经常一个人枯坐默思,奶奶远远看着爷爷,也跟着忧虑,她不担心别的,只担心爷爷的身体。
家里的气氛凝重压抑,钟一小小年纪,就有所感知。他悄悄藏起来,躲在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里,不声不响。往往奶奶到吃饭时才想起他,来找他,都担心奶奶是不是把自己忘记了。他常常躲在某个角落里,慢慢就睡着了。
有时候,晚上,爷爷把他至于自己的膝盖上,轻轻摇晃着他,像是摇篮一般,摇晃得他几乎要睡着了。这时候,爷爷就会讲述起自己曾走过的岁月。爷爷跋涉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爬过雪山,走过草地,啃过牛皮带,吃过草根,峥嵘岁月稠。说到这些时,钟一注意到爷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那是别人的人生,而他自己只是一个看客,说起来,看似云淡风轻,实则透着浓重的沧桑感。
对于现状,爷爷只说,他认为自己没有错,只是个别人独断专行,打压异己言论。钟一理解爷爷,他坚信,爷爷决不是坏人。
初到夜王山,奶奶发愁没有住的地方,他们不止三个人,还有一班警卫,说是奉命保护首长,实则,兼顾看守任务。农场场长是个忠厚之人,他有自己的是非观,他选了知青大院西北角的独立小院,给他们一行人住。
那些警卫几年的时光里,慢慢和钟一一家混熟,他们有眼睛,会思考,从没有对老将军另眼相待,对钟一爷爷礼遇有加,毕恭毕敬,因为他们知道,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位戎马倥偬的智者,一位值得尊敬的将军。
第一次看见凡一和继锋,是一个傍晚。那天,他说不出的烦躁,步出家门,信步游走。一对沐浴在落日余晖中的小小身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们坐在夕阳光线里,他看着他们,他们也看着他。
小时候的凡一,扎着两条细细的小辫子,小脸黑红黑红的,活泼好动,整天跟在继锋后面,像继锋的跟屁虫。
仿佛自己有传染病,别家的孩子,一见他,就撒丫子跑开。继锋和凡一不这样,他们不跑,也不走近,只远远地看着他。
继锋和凡一的爸爸妈妈,对他既不疏远,也没因他是将军的孙子另眼相看。
他们都是让钟一感到自在的人。在他们眼里,钟一就是一个孩子,与政治倾轧无关。钟一很羡慕凡一家和继锋家亲密的关系,也羡慕继锋和凡一整天形影不离。
很多时候,他都是默默看着继锋和凡一兴高采烈地玩耍,其实,他很想参与,只是,他们并没有邀请自己,他拉不下面子降低姿态。
刚上小学时,警卫还每天接送他,后来,他见继锋和凡一小小年纪都自己来去,就跟爷爷提出了自己上下学的要求,并说,大院里,还有两个孩子。爷爷欣然同意。
放学后,他们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面默默跟着,几步之遥,听着他们叽叽咕咕、没完没了地说着什么,他就纳闷,他两整天在一起,怎么有这么多话。
后来旱烟袋让凡一和自己坐同桌,自己暗暗开心了整个晚上。凡一真得很聪明,一道数学题,自己苦思冥想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凡一在一旁轻描淡写提示,一语中的,他会醍醐灌顶,恍然大悟。
凡一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很敏感,很感性。智商和情商都很高。连爷爷都夸凡一,说她是个可造之材。
钟一最喜欢凡一坐在自己自行车后,细胳膊搂着自己的腰,嘴里也不闲着,唱着走调的歌,像只嬉闹欢腾的小狗。凡一总能给自己带来欢乐。
渐渐地,凡一和继锋的二人帮,变成了三人侠客行。上学放学都玩在一起。钟一开心的同时,也发现了一个问题:无论他和他们怎么玩,怎么疯,凡一和继锋之间的默契、和谐,他总是难以企及。
凡一有什么好事,第一个想到的总是继锋,而不是自己。就连,凡一离家出走那晚,自己带着面包和继锋去找她,她只想着继锋,很自然地喂给继锋吃,却忽视自己,为此,他独自郁闷了好几天,堵着气,不去找他们。见他两在场地玩掷远棒,他只默默地观看,看着他们玩得不亦乐乎,凡一很快乐,可是那快乐跟自己无关,他黯然,默默转身回家。
后来继锋全家搬到学校去住,他和凡一交集多了起来。
上学时,钟一总等在大门口,两个人一起走。放学,若有一人做值日,另一个人,无论多晚都等着一起回家。
那天,凡一用高粱叶编了一条裙子,她说很喜欢穿裙子。钟一想,有一天,自己有能力了,一定为她买许多漂亮裙子。
上初中了,想不到,凡一竟能跳级和自己同班,他很高兴,因为又可以和凡一同出同进,继续在同一间教室上课了。
听爷爷奶奶说要离开夜王山,他很不舍,一宿辗转反侧。他试着告诉凡一自己离开的消息后,他发现,凡一没表现出一丝对自己的不舍,他很失望,失落难过。
为了吸引凡一对自己的注意,他背了很多诗词,看了很多书,因为她喜欢看书,他想,或许在这一点上,他们还是有共同爱好,有话说的。
他喜欢凡一的爸爸妈妈,喜欢凡一妈妈熬的八宝粥,艳羡凡一爸爸看凡一时宠溺的眼神。自己渴望却无法企及的、看似寻常却难以攀缘的父母之爱,凡一身上却满满装载。凡一在爱的氛围中长大,豁达,聪慧,快乐。
钟一羡慕这样的凡一,觉得她像富翁,而自己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凡一身上的一些东西吸引着他靠近,再靠近。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离开她,虽然早就知道自己只是夜王山的过客,迟早会远离,但是却从没想过要离开凡一,凡一就像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自己边缘童年和整个少年的见证者。失了这个见证者,似是虚妄地度过了自己的少年时光。
他是个早熟的少年,敏感、拘谨、冷傲、执拗,但是不乏细心。
他喜欢那片芦苇田。甚至于离开夜王山多年后,无数午夜梦回,都误以为自己置身在夜王山的那座院落里。
毋庸置疑,对那片芦苇田,他有着深深的眷恋。
离开夜王山多年后,无论在何地,目睹芦絮飘飞,神魂就不由自主脱离自己,飘回夜王山那片芦苇田上空。
芦苇田承载着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光,见证着自己青春的萌动。但是有一天,他读了一首诗后,竟然迷信起来,莫名就产生了惶惑和不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苍苍,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古人称芦苇作蒹葭。
据书上说,蒹葭是离爱情最近的草,平易、繁芜,是古人认定的爱情物证。
但是诗中表达的苦恋、绝望让钟一一下对那片芦苇田产生了惶恐,不是说蒹葭时离爱情最近的草么?为什么伊人留给世人的总是朦朦胧胧的背影?他最不希望凡一是遥不可及的伊人。钟一的疑虑不是没有道理,后来他们的情路也证明,真的是“道阻且长”。
少年易感的心变得迷信!
相较于夜王山那片让他魂牵梦绕的芦苇田,他更喜欢香山那一山波澜壮阔的红叶。起码,他知道,经过自己的努力,自己可以改变,可以被同化,可以成为被期望的样子,而非永远无法企及的、永远模糊的幻影。
离开夜王山的时候,没有和凡一说再见,这是他心里的痛,却也是他暗自庆幸的,因为,自己做不到让她看着自己离开,或许自己会哭,那样,会很丢脸。
离开夜王山,离开那片芦苇田,离开小时候的玩伴------继锋、凡一,也告别了他的少年光阴。
再见,少年!再见,少年时光!
--------小小少年的钟一,有很多烦恼。爱慕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哀感于自找的烦恼。大概这就叫做青春,这就叫做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