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书网 勤书网
登录 | 注册

第十九章 那个快乐的冬天

作者:万俟了了 | 发布时间 | 2016-07-08 | 字数:3043

凡一觉得钟一博学、睿智,眼镜老师懂的东西,钟一竟也懂得,不由暗暗佩服他。

钟一不像十五岁的少年,心思深得摸不着底,让人轻易不敢靠得太近。

钟一说,以后你报考Q大,那是全国首屈一指的,Q大就在北京,考上了,看香山红叶的愿望也就得以实现了。钟一语气极尽怂恿游说之能事。

凡一问,香山红叶,是否真的那样美?

钟一说,很美,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还说,你一定要制定目标,并能沿着这目标往前走,我会在北京等着你,到时我们一起去看红叶。

凡一不经心地敷衍说,好啊。

能不能考上那个大学,还两说着,自己可从没有过这种奢望。许多时候,她就像是撞钟的和尚,没什么大志向,也从没想过将来。看钟一神往的样子,不忍拂了他的美意,随口应付着。

凡一反过来问钟一,学过的课文诗词里,他比较偏爱哪一首。

他说喜欢这首: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凡一知道,这是唐代柳宗元的五绝。

对这五言绝句,凡一没什么特别感觉,毕竟她年纪尚小,理解不了其中深沉的人生况味。

但钟一说,自己喜欢诗境中天地间漫天飞雪、惟余茫茫的空阔,喜欢身披蓑笠、置身事外、独善其身的老翁,更喜欢那份闲适和俊逸。这完全是清高自诩者的口吻,钟一小小年纪,已然懂得人情冷暖,不像凡一在简单快乐的家庭中长大,始终快乐着,简单着。

人都说,想要了解一个人,先了解他的爱好,他的爱好能恰如其分地彰显其性格。

钟一是孤傲的,那份孤傲种植于骨子里,早已生根发芽,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孤傲已然长成参天大树。渔翁的孤清,是他喜欢的,也正折射出他清高孤傲的个性。

凡一从不清高,从不孤芳自赏,钟一对诗歌的理解,她不认同,但是也说不出所以然,就觉得和自己的想法大相径庭。

注定,他们是不同的,年少时这种不同,已然显出了端倪,只是因为他们不懂,也贪恋少年时纯净的快乐,有意忽略了他们之间的那道看不见的沟壑。

香山,是他们共同订立的目标,可是,凡一只是当成了戏谑之词,说过算过,谁会为小时候的一句戏言埋单呢?

凡一自己对这首诗的理解,仅限于课堂上老师讲的那些,独善其身、宁静致远什么的,更是想不到那么多,那么深远。

凡一知道,钟一读了很多书,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她觉得自己永远理解不了钟一,小小少年的他,就像一本书,一本看不懂的书。不像继锋,他一转眼珠,她就知道,他憋着什么坏。

她和继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人一举手一投足,就知道对方想要什么,默契得像是一个人。

继锋也渐渐长大,到了变声期,现在爱耍酷,也不太讲话了,但是,他喜欢听凡一絮絮叨叨,不厌其烦。

凡一喜欢的诗歌绝大多数是浅显易懂的,她不喜欢悲悲切切凄凄惨惨的诗词,就像她自己,浅显,乐观,开朗。同一首诗,钟一是那样感悟的,而凡一只侧重景物之美感,忽略诗词中隐隐的伤感和隐忧,就像她的性格,似一张白纸,随和自然。

这是她和钟一最最不同的地方。

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有两个人从铁窗朝外望去,一个人看到的是满地泥泞,另一个人,看到的却是满天繁星。

凡一绝对是看到满天繁星的那类人。

其实凡一并不知道,钟一跟她讲诗词,一半是因为路途漫长,无话可说,他不愿让凡一感觉自己枯燥乏味。继锋和凡一在一起的时候,叽叽咕咕有说不完的话,和自己在一起,她话不多。

是不是自己太沉闷了?于是他挖空脑袋找话题。

另一半原因是,他想让凡一发现自己是优秀的、与众不同的。至于为什么一定要让凡一对自己刮目相看,他没有往深里想过,懵懵懂懂少男心,和少女心一样变化莫测,难猜想。

两人边聊天边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热闹的集市。

整条街的两边,摆满了小摊,琳琅满目。

有吹糖人儿的,柔软的面团在手艺人手里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变成历史人物、花草虫鱼,飞禽走兽。

凡一最喜孙悟空。吹糖人的是个满脸风霜的老人,提出要求,一般他都会满足。

钟一请他给凡一捏了一只兔子。凡一举在手里,舔了一小口,特别甜,遂举到钟一嘴边,钟一就着她伸过来的手,敷衍似的舔了一下说:“还行!”就扭头看别的,脸和红纸一样。

多年以后,钟一也曾在圆明园里,看到捏糖人的手艺人。他凑上前,也买了一只兔子。举在手里,有些傻气,舔一口,却没有少年时的那只兔子那么的甜。不知道是自己的味蕾变化了,还是自己的心境改变了。

有老妇人拎着竹篮,卖家养的鸡蛋,上面盖块花布,站在路边,等着买主上门。

卖肉的、卖菜的是大人们感兴趣的地方,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人们跟商贩讨价还价,声浪颇高。

人最多地方,是一副担子前。

一个个子不高、带着一顶瓜皮帽的老头挑着担子,担子两头,一头挂一只圆圆的竹筐,竹筐里东西五颜六色。担子两边垂挂的竹筐里,都是针头线脑、零食糖果、各色头绳、婴儿老虎鞋、碎花布、小孩玩的拨浪鼓等,不但堆满了货担,连担子上都缠绕着各色物品。

担子周围都是在挑挑选选的大人小孩,女人居多。大姑娘小媳妇都熟稔那货郎老头,人人叫得出他的名字。他无疑是个走街串巷的老货郎。他平时走街串乡叫卖,逢集上街卖。凡一和钟一也认识他,放学时,经常会在校门口,见到他围满了小孩的货担。

而今,夜王山的小商店越来越多,他这种担子生意远不如从前,或许不消几日,货郎担就会消失于人们的视线中。

卖糖葫芦的,肩上斜扛着一个硕大的东西,就像是一个长满锯齿的巨型梳子,其实是粗粗的木棍一头绑了厚厚的麦秸,其上插满了串串诱人的红色糖葫芦,远远看去,更像是一个正燃烧的大火把。

小贩扛着这个巨型火把,边走边吆喝:“糖葫芦!”声音拉得老长,一串串糖葫芦,随着他的走动,一颤一颤的,引得小孩子都缠着妈妈要钱买。

凡一也爱吃这一口,又甜又酸,冬天吃起来尤其好吃。钟一买了两串,和凡一一人一串。钟一说,小时候,在北京,自己也吃过糖葫芦,跟现在味道差不多。

糖葫芦、糖人都是钟一掏钱买的,投桃报李,凡一说:“我买米花给你吃,还有甘蔗。”不容分说,便跑开去买了,少顷,怀里抱着两节甘蔗回来,手里抓着米花。

钟一忙接在手里说:“谁叫你买了,拎着怪重的。”

凡一好脾气地笑笑说:“我拿着,我不怕重!”

虽这样说,钟一也没真让她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布书包,把东西塞进去。钟一做任何事都细致,未雨绸缪,把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不像凡一,做了才顾虑到后果。

从东头不知不觉走到西头,两人都好奇,尤其是钟一,兴高采烈。他们在熙熙嚷嚷的人堆里钻来钻去,不知不觉时间悄然过去。

卖花生瓜子的小贩,吆喝声像唱歌,凡一听了忍俊不禁,钟一也抿着嘴笑。

赶集的老老少少,手里拎着、肩上扛着、自行车载着,全都是年货。已近中午了,小贩货物卖光,走了不少了。

凡一领着钟一,走到一处用白色大布支起的、开放式帐篷边。里面正蒸着包子,热气腾腾,香味飘出很远。不少赶集的人坐在简易的木板凳上,有吃着的,有候着的。

蒸笼旁边有一摞半米高的小笸箩,凡一顺手拿了一个,买了几个热气蒸腾的包子。她端着盛包子的笸箩,找了个空位子,招呼着钟一一起坐下来。

凡一抓起一个,递给他:“吃吧,我爸说,冯记包子最好吃了,他们家有做包子的秘方。”

钟一后来回忆,那似乎是自己吃过的最好吃的包子了。

他们吃晚饭走出帷帐,准备回家的时候,集上的人已寥寥无几,最后几个摊贩正在收拾着狼藉的摊子。

除夕前一天,凡一收到城里亲戚寄来的红色棉服。据说,这是今年城里最流行的款式。这件棉服,是凡一的表哥,就是大姨妈的小儿子,所在工厂生产的东西。因为企业亏损,发不出工资,工厂一人发几十件棉服,算是抵充工资了。知道凡一也有十三四岁了,顺手人情,寄了一件来。

凡一比比划划,非常喜欢,暗暗打算,大年初一,穿上去找钟一玩。

------小时候,快乐随手拈来,长大了,忧伤唾手可得。可是,请记得,要做快乐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