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之痛
招手打到车,一路顺利。这条路是条景观路,像一幅绚丽的画卷,你必须走过一程,它才肯展现另一程的美丽给你欣赏。在画卷的一个拐角,是于少甫的单位。他转业在这里工作了两年,刘苏是第一次来。
她走了进去,不太大的院子里绿化得很好,尽管已是秋天,还是一幅生机岸然的景象,而且非常的安静,仿佛这里不是一个办公机构,而是疗养的场所。
她认真地看了看挂在大厅中公示档里工作人员的个人简介和照片,却唯独没有看到有关于少甫的。拐过大厅,她看到开放式的一间大办公室里,对着门的一张桌子这头,坐着一个年轻清瘦的女子,整间办公室只有这个女人。
刘苏敲敲了门,“你好!请问于少甫在吗?”
她扭过头来,“哦,他出去办事了,现在不在。你找他有事吗?”刘苏看清了,她就是被于少甫偷偷拍进像机里的女同事。她所坐的对面,就是于少甫的办公桌,两张桌子紧紧地挨着。平日里,他和她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对方。所以刘苏才会从丈夫的嘴里知道,这个清瘦的姑娘那天钻到桌子底下去接电源了;那天在电话里和男朋友闹不愉快了;那天又开着自己的大奔座驾在路上超速了……
“要不你等他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时候回来?或是你改天再来?”她很客气。
“谢谢!那我改天再来!”刘苏也回应着相同的客气,她退了出来。
她在一家小卖店里找到个公用电话,告诉于少甫,她在他单位门口等他。
他没让她等太久,他们也没回去他的办公室,这幅长条画卷一样的路上,不愁找个清静说话的地方。
“你怎么来了?”不喝酒的他清醒理智。
“就想来看看你,我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怎么在白天仔细看过你了。”刘苏直视着他的眼睛,在如此明媚的阳光下看他,感觉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他的脸上留起了胡须,是那种仔细修整过的,貌似演员孙淳在一部电影里留过的款式。其实,他并不太合适这种款型,因为他的脸型不是太刚毅。眼神掠过他的脸,刘苏发现他的灰色衬衫领口处有一丝松下来的线头。她伸出手去,于少甫却本能地躲了一下,但又马上停住,他的眼眶潮红起来,刘苏使了点劲才把线头拽下来。
“瘦多了!这些年,或许我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谢谢你包容!要不,我们散了吧!我给你自由。或许,我们做朋友更合适。现在,你有很多机会认识更多的好女人。比如你对桌的女同事,我见了,挺好的!”不知为什么,一开口,自己说的竟是这言不由衷的话,喉咙里梗了块骨头,咽都咽不下去,刘苏就说不下去了。
于少甫的浓眉惯性地拧在一起,“你想多了!是我做的不好!”
再无话可说,她不开口,他也沉默。
“我走了,你上班去吧。”本来想好好谈谈,现在却什么都说不下去,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很远。
“我送你,你要去哪儿?”
“我得去店里,太远了。你快回单位吧。我自己走。”刘苏还是很懂事。从于少甫的单位到店,接近30公里,来回很费时间。她不想因此以后让人诟病他工作时间外出太久。
“要不,我送你去前面的车站?”于少甫挺真诚的。
刘苏摇摇头,还笑了笑。“没有直达的公交车,转来转去的。我打车,也当次有钱人!”早有出租车殷勤地在路边候着。
好容易争取到的阳光下的会面就此结束。
店里的时光是要好打发些,顾客来了,又走了。来来去去间,时间就晚了。刘苏却不想回家,不想回到冷冰冰的家里,可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晚上十点的公交车上,人已经不多了。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刘苏大多是用来胡思乱想的。莫非,自己苦苦经营了十年的婚姻真的要走到尽头?于少甫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那她还拥有什么?这个家的意义何在?
这时,有个男人在她身边重重坐下,伴随着一股酒气直冲鼻子,刘苏缓过神来,打量了一下邻坐。
男人很高大,铁塔一般,硕大的西服套在他身上还有些局促的感觉,说他像塔一点都不为过。刘苏172公分的身高坐在他旁边却显得娇小玲珑。他在吃东西,可能是饿了吧。食物在他的嘴里挣扎了好久才被咽下,混合着酒气发出不好闻的味道。刘苏皱了皱眉,这味道她相当的熟悉。她不禁想,不知道于少甫今天有没有喝酒?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跟刘苏搭话。她不想回答,那一刻她真想变得更小巧些,可以从里坐的缝隙里溜走。不过幸好,她坐的站数足够的多,他在中途就下车了,这时,刘苏才好好地喘了口气。
回到家,于少甫已在家,明显的,没有酒气。他仍旧在电脑前,手在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
“回来了?吃过饭了吗?”这句话每天他都问。也就是这句话,还显得俩人之间有些亲情。
他还扭过头,看了站在书房门前的刘苏,“嗯,你今天的裙子挺漂亮的!”
刘苏低头看看身上50元的旧布裙子,“哦!谢谢!”
在沙发上坐下没多久,于少甫就抬着茶杯坐到了刘苏身旁。
“我说亲爱的,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悄悄地就的杀上门了?”
穿一条N年的旧裙子,连妆都不化,这叫打扮?刘苏觉出了他的挑衅。“我只是想去看看你,如果不能?以后我就不去了。”
“可以!怎么不可以!你只要想去,随时欢迎查岗!”于少甫起身弯腰做了个邀请的动作。
“只是可惜啊,今天真不巧,你认识的人一个都没在!,我一进办公室,小何就说有个美女找我。你怎么不说你是我老婆呢?好让她叫你两声嫂子呀!?她觉得很不好意思,怠慢你了……”
刘苏注视着沉浸在自己表演中的丈夫,心,一点点地下沉,他单位的同事,她不过见过两位而已。
结束婚姻的念头,强烈地涌上心头。
她说:“你还想这样过下去吗?”
似乎是为了应和她的话,他的表情很快转换到了痛苦模式,眉心快要拧在一起,牙不停地咬着嘴唇。
良久,他开口了:“我们还是分开吧!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可是我自己都不知道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你很好,非常优秀!错的是我,我有了温暖的家,却开始想要比翼双飞了……”
突然一种超出于常人分贝的尖叫声突兀地出现在这间空气冰冷的屋子里。那声音尖利得像把匕首,刺破刘苏的耳膜,刺破她的心脏,她的头在嗡嗡叫唤着……
坐在她对面的于少甫显然也被这声音吓呆了。片刻,他起身安抚她,“你别这样,我瞎说的!我们不分开,不分开……”
刘苏渐渐清醒过来,刚才那个杀伤力极强的声音竟发源于自己。现在,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身体里的气力仿佛都用来提供她刚有过的遏斯底里。
比翼双飞?!刘苏被这个美好的词汇狠狠致命地击中。原来美好的词语也可以杀人于无形不见血!
她的翅膀呢?没有了!没有了!这么多年,她怕他自卑,怕他压力大,她的翅膀悄悄收起。她以为生活是需要用双脚来走,来丈量的。她能回望这一路走来的足迹,却没了翅膀滑过天空!!她不能跟他比翼了!?不!她从未想过这是自己的现状。十年的相伴,十年付出,自己就像一个付出所有来耕耘的老农,到最后却颗粒无收!他不过刚刚转业两年,一个小小的副科级公务员,尽然嫌弃自己不能与他比翼又飞!可的确,这话是他说的,她听得真真切切。
见她不再发出骇人的尖叫,于少甫的刻毒又再浮上脸来。“亲爱的,你中气真够足的,换我都叫不出你这么长这么高的声音!你身体比我好多了!”他大约以为,她的痛楚是因为自己说了分手。
她没法说话,只沉浸在自己的极度悲伤中,与比翼双飞这句话来说,分手真不算什么。
“刚才的话,你就当我没说好了!我不会离开你的!”于少甫说完,就回了书房。也许,他说这句话除了安慰刘苏外,还有些许自己的放不下。
整整一夜,刘苏的眼睛就像决堤的河坝,怎么都关不住漫出的泪水。或许他并不知道,分开这个念头早就在自己心里出现过无数次,但是,她不愿意走到这一步,她也放不下,她还记得他们的爱情,记得他们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