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破裂
噩耗不期而至。
从看守所回来的严孟德将笔录材料放到徐壮桌上,愤怒地说道:“你瞧瞧这个律师多厉害,就见过嫌疑人一面,嫌疑人直接改口了。”
徐壮接过笔录阅读,越看眉头皱的越紧,他说道:“这个律师确实很刁钻,我们去找所长汇报吧。”
消息很快传到了所内民警的耳中,午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并且努力提出自己的观点。
“怎么了?”刚从分局开会回来的叶嫣然小声地在洛阳耳边问道。洛阳放下碗筷,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原来,嫌疑人许盛确实系务工人员。他在一个工程结束后没有拿到工酬,自觉无颜回家,于是就在淮海市火车站附近游荡。他两年前以给学生介绍工作为由实施过诈骗,虽然被警方处理过,但终究是尝到了不劳而获的快感,于是乎,他几经考虑,最终还是决定通过犯罪的方式赚些钱财。因为一直患有失眠症,许盛始终随身携带着舒适安定药片,在网吧看到胡安时,他就决定把这个戒备心不强的青年迷昏再行盗窃。他的计划落实的十分顺利,直到他拿着钱逃出淮海市的时候,胡安都还没有苏醒。
“本来这个案件定罪是没有问题的。”洛阳说道,“但是在律师会见了许盛之后,许盛立刻改口称自己确实下药了,只是本想放到一杯咖啡里给自己喝,可在和胡安聊天的时候把两杯咖啡弄混了,没想到胡安喝的是有舒适安定的那一杯,最后,许盛说他看到胡安昏睡了,这才心生歹念,下手盗窃。”
“原来的版本是抢劫罪吧,麻醉抢劫,起刑点是三年半。现在的版本只能算盗窃,我认为也就是六个月左右的有期徒刑。”叶嫣然用手托着腮,蹙着眉头,说:“这个律师还是很有水平的。”
“你对于法律倒是挺熟悉的啊。”
叶嫣然立刻挺直身体,摆手道:“哪里哪里,师兄过奖了!”
洛阳看着叶嫣然的“惺惺作态”,自然知道她在开玩笑,忍不住边笑边说道:“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黛。”
“那么你是古美门研介吗?”
“不,我的梦想是夏洛克福尔摩斯。”洛阳本能地回答道。
“梦想?师兄你从警的初衷就是这点吗?”
叶嫣然不经意地一句话,让洛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几年来,他的脑海里始终被各种各样的事情充斥着。失败的恋爱、王虎的威胁、派出所繁重的压力,这三点苦难先后充当着推动洛阳从警生涯前进的动力,以至于洛阳甚至忘记了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出发。
那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天,一个瘦弱的小孩被几个高年级的同学围殴倒地,其中一个人甚至坐在了他的背上使劲地捶打着他的脑袋。而原本与他同行的同学们更是早已逃之夭夭,甚至在高年级的威胁下没有人敢去向家长报告。那个时候,没有英雄出手相救,洛阳也没有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对手击倒,他只是在别人施暴结束后一个人爬到墙角坐着喘气。泥土和眼泪混合在他有些病态的脸上,他诅咒那些人的暴虐,也痛恨自己的弱小。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的小洛阳害怕老人担心,更担心自己的爷爷奶奶会被别人的爸爸欺负,于是一个人选择了忍气吞声。见本应到来的责罚没有出现,高年级的几个人认为是洛阳怯懦地不敢告诉家长,于是愈发的肆无忌惮。每一次放学,小洛阳都胆颤心惊地迂回回家,偶尔被他们撞到,就沉默地挨一顿打。
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小洛阳开始了疯狂地锻炼。他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圣斗士星矢,而不是没用的大熊。三年级那年,他终于还手了。小小的拳头包含着愤怒和力量,将一个落单的高年级生打倒在地。他踩着对方的脑袋,声嘶力竭地咆哮,就像一头觉醒的狼。
事情被捅到了家长那里,爷爷在和班主任会面后找到了小洛阳。老人抚摸着孙子的脑袋,温和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打他?”
“他是坏人。”洛阳坚定地说,“他是最坏的人。”
“他不是最坏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他更坏的人。”爷爷收回了手,蹲下身子使双眼与洛阳的眼保持在一线之上,问道:“你想怎么办,成为他这样靠拳头欺负别人的人,还是成为保护别人的人。”
灵智早开的洛阳明白爷爷话里的意思,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想成为保护别人的人!”
爷爷的目光柔和起来,他欣慰地问道:“像警察那样吗?”
很多年后洛阳曾经问过爷爷,爷爷说这句问话纯粹是无心之语。可当时的洛阳却把他看成了自己人生的梦想。小学三年级时,他握着拳头说“我要当警察”,大学报道时,他也在从警目的一栏里清清楚楚地写下“我的梦想是成为警察”。
如今,他穿着警服,坐在派出所的食堂里,叶嫣然对他说:“梦想?师兄你从警的初衷就是这点吗?”
洛阳郑重地回答说:“是的。”
叶嫣然闻言一笑,笑靥倾城。警校三年有余,她从未见过有人把入警当作梦想。她的那些同学们多是为了这个公务员的身份而入学,或许也有人梦想如此,但他们绝对没有把梦想说出口并且承受他人嘲笑的勇气。叶嫣然轻声地说着话,就像坐在洛阳的灵魂面前轻抚古筝,声声悦耳。“这次见你的时候,感觉你的眼神好浑浊,一点也不像那天的你了。师兄,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为很厉害很厉害的警察,就像福尔摩斯那样聪明和善良。”
聪明不难,善良却绝对不易。
洛阳目不转睛地看着叶嫣然,冰天雪地的心房里垂下了一抹阳光。刘留柳没有察觉到二人的异常,拍了拍洛阳的肩膀,问道:“哎,你怎么看啊?我看这个卷要继续按抢劫办,别说检察院了,恐怕法院那关都过不去。”
“下午我能去提审吗?”洛阳的这句话是对着徐壮说的,此言一出,整个食堂里的民警都停止了议论。
洛阳坦然承受着带着各种情绪的目光,只是宁定的看着徐壮。徐壮语气生硬地说道:“讯问要两人进行,可其他人都没空。”
叶嫣然这时说:“我可以和他一起去。”
徐壮有些意外地看了叶嫣然一眼,随即冲着洛阳说道:“你把案件当什么了?带着小姑娘玩吗?”
就是这样一句话,把两人隐藏多日的矛盾瞬间曝光于大庭广众,即便素来隐忍的洛阳也有了几分火气,他说道:“徐所长,请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才让你这么瞧不起我?”
“我瞧不起的是那种抛弃人质、害死同事的废物。”
一时间,餐厅之内万籁俱寂,所有人潜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丝鄙夷透过他们的目光直刺着洛阳的身体。
叶嫣然从初见洛阳时就感受到了这种隐晦的氛围,在这个派出所,甚至在整个警察系统内,洛阳都是不被信任的那个人。叶嫣然贝齿轻咬,她替洛阳觉得委屈,却在此时此刻无能为力。
摆在洛阳面前的选择有很多。他可以对徐壮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他可以直接面见上级投诉告状,他可以悲痛地忏悔,也可以愤怒地辩驳,他甚至可以保持沉默、让时间检验一切。
最终,洛阳直面着徐壮,坦然地说道:“我是警察,李哥是警察,沈雯雯也是警察。我们三个警察冒着生命危险办理了一起特大贩毒案件,而你,只会在事后做个无聊的喷子。”洛阳指着自己的心脏说道,“李哥死了,我很遗憾,但就算死的是我,我也还是会那么做。”
言罢,洛阳推门而出,他直接去了所长办公室,要来了钱瀚文的直接命令,与叶嫣然约定下午一点准时出发去看守所。
伫立在食堂的徐壮把饭盒直接砸在地上,铁皮和地板碰撞,发出“当”的一响。他捂着眼,泪流满面。
后来刘留柳告诉叶嫣然,他们认识的那个李哥,是徐壮的舍友。
下午两点,洛阳把警车稳稳地停入车位,一个败顶的中年男人迎面走了过来。洛阳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衣着,见他上身穿白色衬衫、下身穿黑色西服长裤,腋下夹着黑色的公文包,脚下踩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便对叶嫣然耳语道:“是个律师,而且,是许盛的律师。”
来人自报家门道:“你好,洛警官,我是许盛委托的律师,名叫杨国强,我听过你的事迹,非常神勇。”
“倒是第一次有人评价我神勇。”洛阳礼貌地握手回应。
“你和我是一类人,绝对的理性主义。”杨国强说道,“欲成事,就不能拘泥于所谓的道德观念,你看结果不就是你大获全胜吗?”
洛阳对于杨国强清楚自己的事迹和行程这一点并不感到奇怪,每个有名的律师都有着庞大的交际圈,打听这种事情绝不困难。洛阳知道对方来者不善,也没绕圈子,直接说道:“请问你找我有何贵干?”
“谈笔买卖。”杨国强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