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破案的三种姿态（中）

派出所的接待大厅内，叶嫣然双手叉腰，微微仰头看着眼前的两个高中生，秀眸里已有隐隐的怒火。“你们不好好在家里学习，跑出来打什么架！说，为什么要打架？”

两个先前还打做一团的高中生没有被派出所的阵势吓到，反倒被眼前的大姐姐给震慑住了。两人偷偷交换了目光，一个说：“我们不是打架，我们就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会把眼睛打肿了？”

“……”一个说：“我们再也不敢了，姐姐你放我们回家吧。”

叶嫣然转头看着洛阳，微微侧头示意。洛阳明白她是在问自己能不能让这两个小孩离开，洛阳说：“不行。”他站了起来，双手撑着前台，探出身子，说道：“你们两个小鬼，打电话把你们爸妈都叫来，谁叫来谁能走。”

叶嫣然小声道：“没必要吧?我还等着听下文呢。”

洛阳目视二人，却对叶嫣然轻声道：“不行，你现在让他们回去，如果有一方家长不满意回来找事，你我还是要被投诉。”

叶嫣然垂下脑袋，喃喃道：“我们这样也叫警察吗？简直就是居委会大妈嘛。”

洛阳闻言笑了笑，他原本也认为警察是很像英雄的职业。警察应该总是在别人危难的时候从天而降，风驰电掣地击败敌人，在鲜花和掌声中立功受奖。这样的警察，就算死了，也叫殉职。洛阳不禁感慨起汉字的魔力了，同样是两个字，“殉职”就是比“去世”荣耀好多。

两个高中生一脸无奈地坐在椅子上，先前非要打个你死我活的恩怨一下子就淡了。在派出所等候的时光里，他们目睹着那些大人们为了生活里的琐事而忙的焦头烂额，心情也五味杂然了。

洛阳知道他们的感觉是什么，那是一种失落。每个少年都有宏图壮志，无论距离梦想多么遥远，他们都能用一句“等我长大以后……”来支撑自己的信心。当他们意识到所谓的“长大以后”并没有扭转乾坤的魔力时，梦想就会赢来第一次破碎。

破碎之后是什么？洛阳拿过叶嫣然面前的A4纸，心想，破碎之后，就是继续走下去。他说：“暂时没事，我来教你。”

叶嫣然和两个高中生都竖起了耳朵。

“你应该知道本格推理吧，代表作家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一句话概括来说，就是解谜推理。当我们拿到一个案件的时候，也可以做这样的事情，在特定的范围内，依据线索逐个排除嫌疑人。”洛阳用笔在叶嫣然列举的每一条线索后都划上了一条射线，射线的交点被他涂成了一个圆，他看着叶嫣然的双眼，说：“最终推导出嫌疑人。不过，现实中的一些案件这样解决难度太大，因为你没有小说里提供的一群嫌疑人们。而且就算确定了嫌疑人，嫌疑人也会千方百计地逃离，而不会站在你面前陈述自己的犯罪动机和手法。”

叶嫣然“噗”的一笑，说：“你为什么调侃别人的时候，总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洛阳道：“开个玩笑的，其实我也是推理小说的书迷。我很喜欢阿加莎和伊本幸太郎的作品。”他顿了顿，继续道：“作为警察，破案的思路是，以最小的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收获最大的战果。”

叶嫣然指了指A4纸，问：“以这个为例讲讲。”

洛阳伸出手，指着门前车水马龙的景象道：“嫌疑人就在人海里，我们要找到他。就像在搜索引擎里寻找美食一样，要利用这个嫌疑人个体的特性。”洛阳问道，“线索很多，但最有特色的是哪几条？”

叶嫣然认真思考道：“他实施抢劫的手段是麻醉抢劫。”

“还有呢？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对英雄联盟非常熟悉。”叶嫣然边想边说道，“他逃跑的时候先后去了火车站和汽车站的售票厅。”

洛阳举起右手握紧拳头，然后在叶嫣然的眼前缓缓松开手指，引导着她的思维，道：“敏锐的识别异态，发散思维进行联系。”

“他可能是大学生……医学院的学生，所以有麻醉药物而且熟悉英雄联盟，他对淮海市车站比较熟悉……”

“恭喜。”洛阳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话音未落，叶嫣然就已经眉飞色舞地说道：“我猜对了吗？”

“除了最后一条，其他全错。”洛阳无视了叶嫣然的瞪眼攻击，说道：“最异常的部分在出租车司机的陈述里，他说嫌疑人上车后第一句话就是去南山镇，但是又很快改口。如果你是嫌疑人，在实施了抢劫之后第一反应是什么？”

“离开，跑的越远越好。”

“离开的目的是逃避，逃避不一定要逃到天涯海角。实际上，逃避的去处一定是嫌疑人意识里最安全的地方。”洛阳使用手机地图，找到了南山镇的位置，道：“这是隔壁省一个偏远的小镇子，嫌疑人下意识地往这里跑，说明他认为这里是很安全。”

叶嫣然问道：“你的意思是，他住在这里？”

“未必常住这里。”洛阳道，“但至少有落脚地，我觉得是他老家的概率比较高。”洛阳用手机分别调出了当天火车和汽车的时刻表，说：“嫌疑人进火车站售票厅的时间是二十二时五分，去南山镇方向最近的一班车是二十二时二十分。他进入汽车站售票厅的时间是二十二时十分，最近一班汽车也是二十二时二十分。他连十分钟都不愿意等待，说明他逃离的欲望非常强烈。”

叶嫣然吃惊地看着时刻表，道：“确实，很有道理。”

“受害人胡安是一名大学生，最基础的防备之心应该也是有的。但是嫌疑人仍然能够通过交谈博得胡安的信任，这说明他对于骗人这件事是有经验的。”

“我觉得这只能说明嫌疑人口才好吧？”

“所谓的口才好，指的是辩论、演讲、聊天时候优秀的语言表达能力吧？这和怀着犯罪的动机忽悠别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事情。”洛阳斩钉截铁地说，“他绝对有盗窃、诈骗甚至抢劫的犯罪前科。”

“嗯，接着说？”叶嫣然虚心地问道。

“惯犯从事犯罪，一般会选择同种类型的时空下手，这既是他犯罪手段的需要，也是安抚其紧张心态的需要，如你所说，他对于车站地区非常熟悉，我怀疑他曾经就在这附近犯罪过。”洛阳在白纸上画了三个互相交叉的圆，道：“户籍地在南山镇，有盗窃、诈骗或抢劫的前科，曾经的前科地点就在淮海市火车站附近。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犯罪人员档案库里进行搜索，把所有符合以上条件，年龄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的嫌疑人照片全部导出，然后一个个比较就可以了。”

叶嫣然听着洛阳以最普通不过的语调做出最自信的判断，好奇心变的空前膨胀，她立刻跑到办案区使用警用专机进行搜索，全市满足以上条件的人数有119人。叶嫣然打电话找刘留柳要来了嫌疑人照片，经过仔细地甄别后，她选出了三张照片图像，对洛阳说道：“这三个人都和嫌疑人的相貌相似，我有些分不清楚。”

两个始终旁听的高中生也凑过脑袋想要一探究竟，被叶嫣然一个眼神震回了座位。洛阳看了少许时间，道：“都不是。”

叶嫣然疑惑道：“我觉得你的理论很有道理啊，最像嫌疑人的就是这三个人，尤其是这个，我感觉只是穿的衣服和精神状态不一样，但九成是同一个人啊。”

洛阳坚定地摇了摇头，他使用视图软件把两个图像放在一起比较，说道：“比较两个人是否同一，最保险的方法应该就是DNA检测，但从面相上看也并非难事。你注意这两个人脸部的三角区域，他们两个人眉间的距离明显不同。”洛阳松开鼠标，讲解道：“咱们分局有个民警叫老韩，他二十年前办过一起杀人案，当时嫌疑人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十几年后，他有次去菜市场买菜，突然扑向一个路人，把他按倒扭送到了派出所，结果一做鉴定发现，这个人就是以前的凶手。”

“十几年？人的变化也不会很大吧，我父亲……”

洛阳补充道：“那个凶手行凶的时候只有十五岁，被抓的时候却已经三十出头了。说实话，相貌差距还是很大的。”

叶嫣然“嗯”了一声，继续道：“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以前的警察。有时候看到民警刑讯逼供或者吃拿卡要的事情，连我都觉得他们素质恶劣，但真正加入警队后才发现，警察队伍里大多数还是些本本分分甚至有些异才的人。”

洛阳默认了叶嫣然的评价，说：“推理具有多可能性，一次尝试没有得出结论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想，我们的思路并没有错。这样，你再做三次搜索排查。第一次，把户籍地的范围扩大为地理位置毗邻南山镇的所有镇，其他两项不变。第二次，在第一次条件的基础上，把前科犯罪地点扩大为整个淮海市，第三次，在第二次的基础上，把前科类别扩大为所有侵财类案件。”

叶嫣然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折回办案区。

两个高中生对视一眼，随后以无比崇拜的目光看向洛阳，说道：“叔叔，你可真厉害。”

“为什么她是姐姐，我是叔叔？”洛阳皮笑肉不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