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破案的三种姿态（上）

当日下午五时，奔波了一天的刘留柳再次回到前台。此刻的他头发蓬乱，双眼微红，身上的蓝衬衫也早已被汗水浸湿。他一坐下就喝了一大杯水，道：“你听说了吗？二队追到监控了。”

叶嫣然对于这个明明身在一队却总是掌握和宣传二队情况的师兄看法有些矛盾。她既觉得这个师兄有些不务正业之嫌，又对于他口中的信息渴望的迫切。显然，从书籍阅读一个破案过程带给人的兴奋程度，远远比不上亲身经历一个案件。

“那家伙坐上810路公交车去县城了。小叶知道吗？就是南边那个方蛰县。现在二队的人又去方蛰县找监控了！”

“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吧，嫌疑人要是一直跑，你们在后面可是怎么都追不上的。”叶嫣然皱眉道。

“是啊，哎，我就不懂了，你说那些刑警大队的人都干什么吃的，一个抢劫案居然让我们一个派出所来办。”刘留柳打开了话匣子，抱怨的语句从层出不穷。

叶嫣然决定在自己的耳朵起茧之前打断他，便问道：“你们一队在做什么工作呢？我听说还有个三队。”

“我们就是走访啊，把监控里拍到嫌疑人接触过的每一个人都找到，一个个询问情况。对了，有人说嫌疑人是常州口音，有人说他是苏州口音，总而言之，我敢说他就是个南方人。”

“也有可能是到外地务工的北方人，甚至故意做了变声。”洛阳道，“即使是南方人，不能确定具体区域的话，这个线索的意义也不是很大。”

刘留柳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听说刑大在办一个杀人案，三队被派去帮忙了。等他们结束后，应该能来支援我们。”

听到“刑大”二字，叶嫣然还是有些期待的。在警校期间她也接触过几个老刑警转职任教的老师，他们多数年过半百，身材早已经走样，但依旧保有着鹰眼一般的双眼，漆黑的瞳孔似乎在黑夜里也会闪烁着冷酷的寒光。想到这里，叶嫣然回头看了一眼洛阳，在她的印象里，洛阳一旦认真起来，双眼也会显得分外明亮。

刘留柳离开后，叶嫣然拿着一张A4纸，逐条列举目前已知的线索。洛阳看着在白纸上渐渐成形的黑色字迹，仿佛在欣赏一处鸟语花香的优雅景致。如果说字如其人，洛阳想，也确实只有这样的字才能配得上叶嫣然了吧？不经意间，他的目光上移了一寸，一寸而已，他便再也移不开视线。叶嫣然的手修长而白嫩，五指纤细、柔美，在运笔时又不乏一种力道，而这力道，拿捏住了笔杆，也握紧了洛阳的心。

写罢，叶嫣然蹙了蹙眉头，喃喃道：“一团乱麻啊。”

“够了。”洛阳对着自己的心，轻声一喝。

“什么？”叶嫣然茫然地望了过来。

洛阳与她的目光交叠时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为免尴尬，他急忙开口道：“够了的意思是……嗯……已经足够抓到嫌疑人了。”

“就凭这些？”叶嫣然指了指纸上的文字。

洛阳点头准备应答，不料有两人推门而入。当先一人正是曾经对洛阳进行过调查询问的孟继凯，而另一人洛阳则十分熟悉，正是宋麒麟！宋麒麟看到洛阳后先是一怔，随即大步迈出走向洛阳，给了后者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你小子……”宋麒麟低眉看到了一边的叶嫣然，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道：“好，我还在想你怎么这么没出息跑来前台接待了，想不到你这么有出息，好，很好！”

聪慧如叶嫣然自然明白了宋麒麟的言下之意，但她只是恬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着没有说话。

洛阳拍了拍宋麒麟的后背，后者也松开了环抱他的双手，道：“我刚从贵州出差回来，没想到第一次来你们分局就遇到了你。”

洛阳和孟继凯点头问候后，问道：“你们怎么在一起？难道宋大队包二奶被你们发现了？”

宋麒麟哈哈大笑，道：“你不说他们怎么知道？”

孟继凯摇了摇头，说：“宋大队的惧内人尽皆知，他要是能包二奶，我自愿跳长江游泳。”

宋麒麟老脸一红，也不狡辩，继续道：“小孟现在不在督察干了，他参加了市局的案件攻坚组，最近才帮助我们分局破了个大案。回来的路上，局长来电指派他帮你们所侦办抢劫案，我正好知道路，就把他送过来了。”

洛阳指了指楼梯，道：“所长出去了，教导员办公室在二楼。”

孟继凯道了个谢，跟着宋麒麟走上楼去。

“师兄。”叶嫣然看着洛阳，道：“快点说说，怎么破案的？”

教导员办公室内，武魏看着宋麒麟和孟继凯，如获至宝般地搓着双手，道：“二位大神，这个案件你们可得好好帮帮我们所。火车站这个地方不比其他，稳定和安全压倒一切！这种抢劫案绝对要破！”

宋麒麟也不客套，说：“这事我可不管，今天我就是个司机。小孟是大白鲨的专家，有什么事你们俩商量。”

孟继凯对武魏热切的目光熟视无睹，在他看来，虽然同样都是警察，但宋麒麟是个战士，而武魏更像个政客。一念及此，孟继凯倒是自嘲的笑了笑，他对自己说，你已经不是督察了。

“我会尽力的。”孟继凯的这句话心口一致。

“这些资料你看看，能不能先给我们一个初步的意见？”

“所里现在是怎么打算的？”孟继凯问道。

“追监控，现在已经追到方蛰县了。不过县区监控太少，找到嫌疑人行踪的几率渺茫。目前我命令他们就地进行走访。另一方面，三队已经从刑大撤回来了，我安排他们倒着追监控，正在努力观察嫌疑人案发前的行踪，看看能不能有所突破。”

宋麒麟道：“这样查，你们所还能有几个人值班啊？”

“哎，没办法，只能通知其他同志继续加班了。”武魏道，“现在是越忙事越多，我听说几分钟前楼下又来了一起打架的纠纷。”

宋麒麟盯着武魏两腮肥嘟嘟的肉，道：“武教不下去看看？”

“先忙案子，案子要紧，领导也急的。”

孟继凯放下材料，道：“武教，我的意见分为两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确定的，第二个部分是怀疑的。”

“抓紧讲讲！”武魏立刻铺开了笔记本。

“第一部分，嫌疑人应该是二十五岁左右的男性，目前没有固定工作，有长期失眠的病症。”

“这个……”武魏道，“很多群众反映他应该是三十多岁，而且你看照片，他也不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啊。”

“推断年龄，我主要分析体貌特征和经验结构。先说体貌特征，我们看嫌疑人的面部特征，他的脸部肤色暗淡，抬头纹十分严重，这种人虽然显老，但年纪未必大。你再看照片，这个摄像头捕捉的人像非常清楚，他脸上的这些痘痘是由内分泌失调导致的痤疮，这种脸部特征，多是由于混乱的作息和恶劣的饮食习惯导致，集中发生在年轻人身上。再说说经验结构方面，嫌疑人对于英雄联盟的知识十分丰富，在和受害人的对话中，他多次列举出2012年英雄联盟赛事中的明星选手，我认为考虑到这点，结合照片人像，断定他的年龄在二十三岁到二十七岁之间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搜查时，年龄也可适当放宽。”

“好，有道理。”武魏接着问道，“第二部分呢？”

“武教，我们业内有种说法，推理的最大特色即是多可能性。我接下来做的推理，有可能对，也有可能错，仅供侦察时参考。第一，嫌疑人长期在建筑工地工作。根据证人描述的嫌疑人体态，结合办案民警在看完监控后总结出的嫌疑人步态，我做此推论。第二，嫌疑人近期没有工作。根据目前已经调查来的监控录像显示，嫌疑人整个周一一天都在火车站地区闲逛，周一，几乎还能找到不用工作的工种。第三，嫌疑人在服用廉价的安眠药剂……”

“对了，打断一下。”武魏问道，“你为什么确信他有失眠症，现在又说他在服药，还是廉价的？”

孟继凯双手交叉放于腹部，慢条斯理地解释道：“目前来看，他是在咖啡中下药，所以我们重点关注下咖啡的情况。他是在网吧购买的咖啡，众所周知，大杯咖啡和小杯咖啡差价仅有一元，但容量上却有很大差距，所以9成以上的男性都会下意识地购买大杯咖啡，而他又是请客，更趋向于购买大杯。但你看网管的证词，网管提到嫌疑人购买的是小杯咖啡，并且使用的是好几张褶皱的零钱，可见嫌疑人的经济状况非常差。”

宋麒麟给孟继凯的茶杯里加了点热水，津津有味地旁听着。

“现在已经调取的监控录像是从周一零点到周二零点，在此期间，嫌疑人总共的睡眠时间不足三个小时。你再观察嫌疑人的眼袋和脸色，非常符合失眠憔悴的病症。综合以上两点，我确信嫌疑人有重度失眠症，推断他正在服药，而且一定是廉价的，比如，舒适安定。”

武魏点头称是，又道：“请继续说。”

“第四点，办案人员提出嫌疑人在这一天里始终在走街串巷的，并且在逃离时准确地穿过商场直奔火车站、汽车站的售票厅，由此我推断，嫌疑人一定多次在淮海市火车站中转，所以对地形熟悉。综上所述，武教，我的意见是，立刻调查周边区域内的所有建筑工地，对在最近半个月内新近完工的工程队进行电话询问，寻找一名符合以上特征的男性，如果有条件相似的，立刻拿视频截图给证人进行辨认。相信只要能落实嫌疑人的身份信息，贵所一定有办法抓住他。”

武魏抓起电话，道：“小刘，立刻来我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