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时我们年纪小

知青点孩子少，没有学校。

凡一和继锋都在附近村子的小学借读。出了知青点大门，一直往南，穿过无边无际的芦苇田，就到了借读的小学校。

当初他们上学时，也是颇费了番周折的。

因为知青大院没有学校，又不愿把孩子放在落后的农村受教育，许多知青的孩子，大部分被爸妈送回原籍上学去了。

可叹的是，凡一和继锋的爸妈，在原籍城市，已没有了可托付的亲人。故而，他们上学的事一拖再拖，后来，在农场场长的协调下，实在没办法，才到附近村里借读。继锋爸妈和凡一父母总觉得委屈了自己的孩子，有一阵子，经常长须短叹。

他们两个到校永远都不早，因为在路上打打闹闹，东看西看，耽误了不少时间。

今天到校，照旧迟到。

老师是个三十几岁的汉子，但仅看长相，嘴角边一直延伸的法令纹，让他看起来严肃威严又老相，仿若四十几岁。他抽旱烟，凡一和继锋暗地里称呼他旱烟袋。旱烟袋和一个年纪大的中年女老师，在这两间简陋的土坯造就教室里，统共教授三四十个孩子。旱烟袋教一三五年纪的所有科目，另一个女老师教二四年纪的。那时夜王山辖区内小学都是五年制，继锋和凡一的小学校叫做芦苇小学。

凡一和继锋同岁，都读一年级。

进到教室，他们赫然发现，昨日傍晚看到的那个男孩，竟然也出现在他们教室，只不过他坐在三年级一边，手里拿的也是三年级的课本。那男孩比她和继锋大两岁，读的年纪也高，身材也比他们高。

每个年级学生人数参差不齐，最多的十几个，最少的三四个。这些学生，按年级分别被分在两个教室上课。一三五年级的学生少些，集中在一个教室，二四年级学生多，在隔壁教室。

老师上完一年级的课，会让一年级的学生写作业，再教授三年级的，然后才是五年级。

所以，往往三年级的同学，连着好几天都背不出唐诗被罚站的时候，一年级的凡一在一边耳濡目染，早就能背诵得混瓜烂熟了。

所以，凡一迟到，一般不会遭到老师的训斥，顶多，旱烟袋会黑着脸说一句：“凡一，下次不要迟到了。”就让她回位子上坐下。继锋也跟着她沾光。

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凡一睡着了，老师把她叫醒，她迷迷糊糊地站起身，睡眼惺忪，朝着旱烟袋老师叫：“妈妈。”

全班哄堂大笑，凡一一下子醒盹了。她涨红了脸，尤其是，她模模糊糊看到，他们大院里那个三年级的男孩也在咧开嘴笑自己的时候，她更加觉得害臊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和继锋从没主动和他讲过话。

他们在他眼里是小屁孩，虽然他自己也是个小孩，比他们也大不了多少。

点名的时候，他们知道了他的名字，竟然是叫李钟一。继锋和凡一大大惊奇了一番。

放学回家后，凡一跟妈妈说起这件事，妈妈也觉得很巧。

凡一觉得，大人们跟约好了一起给孩子起名字似的。但是毕竟还不是同名同姓，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也很多，他们这种情况也不奇怪，这么想想，凡一很快就忘记了名字的事。

李钟一刚转到这所学校上学的时候，每天上学时，都由一些穿军装的人送到学校，放学再来接他回家。所以，知青大院里三个孩子，继锋凡一形影相随，钟一就像是一只孤雁，他两都不理会。

后来不知为何，那些看起来一丝不苟的军人就不来了，李钟一一人来去。

知青点只有他们三个小孩在这里上，所以，放学后，往往是凡一和继锋走在前面，他在后面慢慢悠悠地跟着，不远不近，也不说话。

放了学，凡一和继锋往往忘记了大人的吩咐，撒丫子在田野里疯跑，经常忘记了按时回家。他们知道，就是回家，这个点，大人们都在忙着，家里也没人。

上学放学路上，必要经过一片广阔的芦苇田。

春天的时候，芦苇冒出新叶，翠绿绿的。似一片汪洋大海，随着风波浪起伏，深邃神秘。秋天的时候，芦苇的顶部抽出的白色花穗，如火如荼，随风起伏荡漾，像是水浪蜿蜒匍匐前行。冬天结冰的时候，白色花穗变成整片的灰色，像是灰蒙蒙的无边苍穹。农场里的工人们，会在冬季结冰时来收割。这时候，芦苇田才还原出了它真实的面貌。

芦苇田辽远无边，凡一总是遐想，在芦苇田那边，会不会是另一番别样的风景？长大后才发现，小时候以为像天一样没有边际的芦苇田，其实没有小时候想象的那般广大。

凡一和继锋个子小，走在芦苇田间的小路上，就似淹没在绿色的海里，看不到人影。钟一个子比他两个高了一头，远远望去，能看到他黑黑的头，时隐时现，在绿浪里穿梭，一会快，一会慢。

凡一和继锋一会儿跑，一会儿停下，他也只好跟着他们的步伐，调节速度的快慢。

星期五下午，他们三点钟就早早放学了。

那时父母都还在工作，无暇顾及他们。这是凡一和继锋最自由最快活的日子。

继锋从家里拿个小水桶，一个罩鱼用的网罩，这是继锋爸爸专门给做的。他带着凡一，往距离大院不远的一条小溪边捉鱼。

他们想甩掉钟一，但是钟一就像是怎么都甩不掉的尾巴。他不紧不慢地跟着，不说话，但也不离开。

钟一自小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周围都是当兵的面孔，严肃、拘谨、呆板，没有小伙伴陪他，他也习惯了独自一人，面无表情。

现在他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不搭讪，不走近，远远观望。大概爷爷也希望他能有自己的玩伴，所以他提出要自己去上学的时候，了解到大院里还有两个孩子，就欣然应允。

他有了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也有了小伙伴。虽然自己不知道怎样和他们相处，但是看他们玩得全然忘我，他也跟着快乐着。

继锋挽起裤腿，一直挽到大腿根部，而后把上衣的两只衣角在腰际打了个结，这样就能避免弯腰在水里低头摸鱼的时候，衣角浸到水里。把衣服弄湿了，回家又要挨他妈妈的骂。就是不弄湿衣服，他的衣服也经常在昏天黑地，回家后不见原有颜色了。

凡一蹲在岸上小水桶边，眼巴巴望着小溪里抓鱼的继锋。小水桶里事先盛了半桶水，继锋一抓到鱼，就会扬手一甩，扔到岸上，大喊一声：“看着！”

凡一听到喊声，知道又有鱼了，眼睛一亮，就看着一条鱼在空中划成一条弧线后，落到湿湿的岸边。鱼落地后，身子还在不停翻滚着，弹起老高。凡一赶紧欢快地跑过去抓住它，以防狡猾的鱼儿蹦到水里逃脱。

它们往往翻滚弹跳之时，就会借机跃进到水里，然后尾巴一摆，快速游走。凡一就好几次吃了亏，被继锋骂了好几次。

以前继锋抓到的鱼，凡一不敢上手去抓，往往被鱼逃脱，继锋生气骂她笨。鱼身上有粘液，滑得很，用力抓反倒很容易脱手，鱼鳍也扎手，后来凡一慢慢摸索到了经验，对准鱼头部，猛然下手，用力适中，小心翼翼，既要控制住它又要不被扎到手。

现在她掌握了抓鱼的技巧，俨然老手，轻易不会让鱼逃脱。

继锋在水中抓鱼的技术很高，很多大人都比不过他。他手里举着网罩，眼睛聚精会神地注视着水面，瞅准一方水域，快速扣下去，然后双手就在网罩里摸啊摸。

这时候，凡一都是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屏息注视着他的在水面上动来动去的胳膊，期盼着他双臂从水里出来，手里拎着活蹦乱跳不停挣扎的鱼。

------一位哲学大师曾经说过：生命本身就是一张空白的画布，你可以将幸福画上去，也可以将------境由心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