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你和我如此重逢

九月初至，夏天的温度犹在，秋天的风就已吹起。

根据学校规定，成为大四学生的叶嫣然等警校生被分别派遣到两个地级市进行实习，其一是学校所在的省会城市，其二则是全省治安形势最为严峻的淮海市。而让叶嫣然喜忧参半的是，她的实习地点被安排在淮海市。时至今日，一提到淮海市她仍会立刻想起那个孤军奋战的师兄。拿到实习通知的那天，她沉思了几秒钟后就找到了正在天台晒太阳的父亲，以“回家方便”的借口骗取了火车站派出所实习的名额。小阴谋得逞的时候，她已经开始幻想洛阳吃惊的表情了。

提前一天来到淮海市租好住房，叶嫣然闭上眼一觉睡到了天亮。早晨八点钟，她坐在洗漱台前悉心地吹干头发，随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撅着嘴巴，漫不经心地涂上淡粉色的口红。当挂钟的指针指向八点二十分的时候，她背上背包推门而出。

尽管家境优越，可叶嫣然也不是娇气的小主，三年警校生活培养了她出色的自理能力。开着导航很快走到火车站，入眼的是一片广阔的广场。广场的基调为灰白色，不少穿着橙色背心的环卫工人已经完成了打扫，坐在广场边三三两两地交谈。一辆又一辆汽车遵着指示牌的指挥缓慢移动着，准备随时停车完成迎来送往的任务。

除去闹市区的步行街，叶嫣然料想恐怕只有火车站才会聚集这么多人了吧。人群中有牙牙学语的婴儿，有耋耄之年的老人，有兜售车票的黄牛，也有正在执勤的警察。路过车站警务服务站时，她怀着好奇心多瞄了那条黑色的警犬几眼，后来她才知道，这条拉布拉多名叫“闪电”，是个地地道道的吃货。在执勤民警热情地介绍下，她来到了广场北侧的街面上，街面上罗列着许许多多家小店，从超市、通信营业厅、小旅馆到网吧等等应有尽有，可她逛了一阵儿还是没有找到淮海市火车站派出所。

权衡一下后，叶嫣然决定与其问路不如直接电话确认了，至少还能提前给前台民警打个招呼。喧嚣的街头，她掏出了手机，侧耳倾听。

真正的警察工作比洛阳预想的还要枯燥。自一个多月前来到火车站派出所，洛阳就被所长一句“年轻人要多看多学”打发到前台接待。洛阳数了数，全天下所有的单位中怕是只有派出所才会安排男性搞这种接待工作吧！走马上任之后，洛阳很快发现这份工作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清闲，相反，比起颜值，一个好的前台更需要能力。

举个简单的例子，今早有个男的跑到所里报警，声称自己的女朋友和自己吵架后离家出走，已经失联了整整两天。确认该女子并无精神异常的病史后，洛阳依法告知对方这种吵架警察不可能帮忙找人，既不是案件也侵犯人家隐私。不料那男的眉头一挑，说：“反正我报过警了，我怀疑她一个人在外面有危险。她要是没事就算了，要是遇害了，就都是你们警察的责任。”莫名其妙地要为某个女人的安危负全责的洛阳无奈地多方查找，才找到了这个女人的下落。

洛阳郑重地告知对方说：“你的女朋友现在很安全，不过我们要保护她的隐私，不可能透露她的位置。”费尽口舌才把对方劝走之后，洛阳立刻灌下了一杯白开水。他叹了口气，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他已经处理过三四十起各类的事情了。

眼见这时钟的指针走向九点钟方向，一个不合时宜的电话响起。准备接班的同事刚刚走到前台，带着同情的笑容目视洛阳拿起了座机听筒。在心里反复默念“不要警、不要警”的洛阳侧耳倾听。

两声“你好”在同一时间响起。

说话的双方同时怔了怔，又各自开口。

“叶嫣然？”

“洛阳？”

洛阳惊讶地问道：“你这是要报警吗？”

脚步声在这时响起。叶嫣然推开大门，无数明媚的阳光随她一起涌入接待室，瞬间占领了洛阳全部的视野。

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一夜未眠的困意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看着当初那个总是云淡风轻的洛阳，如今穿着蓝色的警用衬衫，站在“忠诚”两个大字之下，叶嫣然觉得已经不虚此行了。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叶嫣然忍俊不禁道：“难道不能来看看你这个熟人？”

联想到学校的实习规定，洛阳试探道：“你被分到这里了？”

“嗯。”叶嫣然把背包取下放到接待室的台子上，反问道：“你好像很不情愿啊。”

“没有。”洛阳以超越大脑思考的速度做出了答复。

“那就是很开心咯？”叶嫣然故作天真地补了一句，见洛阳竟有些脸红，更是忍俊不禁了。

“昨天晚上来了个案子，所领导都在开会，你恐怕要等一阵了。”

“没关系。”叶嫣然看向洛阳身边的民警，问候道：“您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我叫叶嫣然。”

“叶嫣然？”刘留柳警官重复了一遍。

“嗯，叶子的叶，一笑嫣然的嫣然。”洛阳讲解后，向叶嫣然介绍说：“这位是刘留柳警官，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早我四届。”

刘留柳脸上乐开了花，道：“实习生好，真好，又能干活还长这么漂亮。对了学妹，你有男朋友吗？我刚好有个表弟……”

“师兄，交给你了！”洛阳把对讲机等工具塞到刘留柳怀里，对叶嫣然使个眼色，说道：“我带你去见所长吧。”

叶嫣然假装没有看到刘留柳意犹未尽的表情，跟着洛阳走上楼梯。当然，她的背包已经移交到洛阳的手里了。

叶嫣然的出现在整个派出所内掀起了一阵小型飓风。尽管每年都会有实习生来所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实习，但仍然没有降低人们对于实习生的兴趣。在大家来看，比起枯燥又阴暗的工作，挖掘一位大学生身上的话题实在有意思太多了。

洛阳看着身边的女孩，叶嫣然似乎就有这种魔力，她只要往那里一站，人们就会立刻为她贴上“漂亮”、“有涵养”等等标签。洛阳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精英教育下诞生的现代贵族吧。

走到二楼走廊的拐角，二人遇见了正要下楼的教导员，简单地互相问候后，教导员安排洛阳先带着叶嫣然到自己办公室里稍事休息，称自己马上回来。洛阳应下后和叶嫣然一前一后走入了教导员的办公室，在办公桌前的两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般来说，所领导都会先问你的籍贯和在校的专业。”洛阳为二人各泡了一杯茶，介绍道：“唯一的作用就是找几句客套话说说。”

叶嫣然笑了笑，说：“还有呢？”

洛阳端着一次性纸杯慢悠悠地吹气，说：“接下来就会问你有没有什么特长，这个问题倒是有些关键。如果你会摄影，那么他就会安排你做政工方面的工作，如果文笔好就会安排你发稿件，如果有艺术方面的才能就会推荐你去参加一些机关的晚会。”洛阳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我很好奇，你是不是这些全都会？”

叶嫣然摇摇头，说道：“家里都帮我找过老师辅导，可我一没兴趣二没天赋，你说的这些我一样也不会。”

洛阳放下纸杯，眼神在水面游离，他说道：“这么看来，你很有可能要来前台做接待了。”

叶嫣然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来”字，反问道：“难道你当初报道的时候也没说出什么特长吗？”

洛阳“嗯”了一声，见教导员匆匆忙忙地走进办公室，立刻起身以示尊重。教导员肥嘟嘟的脸上满是笑意，他一边往自己的座位上走去一边说：“别客气，坐，都坐。”

叶嫣然和洛阳同时坐下了。

“你好啊，我姓武，武魏。”武魏问道：“小叶是吧？嗯，你家哪里的？在学校是什么专业？”

叶嫣然颔首微笑，坐在一旁的洛阳也嘴角轻扬。不过为了避免教导员多想，叶嫣然很快调整好状态道：“我老家就是淮海市的，在校学的是经济犯罪侦查，是洛阳师兄的嫡系师妹。”

武魏的目光移到了洛阳身上，又带着多一分的笑意移回了叶嫣然身上，他问道：“嗯，对了，你有什么特长吗？”

“没有，我只会一些很基础的东西。”叶嫣然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我不怕生人。”

武魏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好，这样，你跟着洛阳的警组值班，值班那天就在前台从早九点待到晚九点，周一到周五的其他时间你就听社区组的调配吧。”武魏掏出一把钥匙递给叶嫣然道：“所三楼是食堂和宿舍区，你暂时住在女生宿舍吧。”

叶嫣然接过钥匙和洛阳准备告辞的时候，一个矮胖子突然出现在门口。叶嫣然犹疑了不过一秒钟，很快从洛阳和武魏的神态变化上推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钱所。”武魏介绍道：“新来的实习生，叶嫣然。”

矮胖子看了叶嫣然一眼，点个头算是问好，随即说道：“武教，法制说了，这个案子定抢劫，我马上要去市局开会，你带队处理一下。”

见武魏满口应承下来，洛阳隐约觉得右眼皮跳了几下。他低声对叶嫣然说道：“恭喜你，准备加班吧。”

南京某处别墅内，一个中年男人按下了固定电话上的免提按钮。来电者应是一位中老年男性，他用不紧不慢地声音说道：“小姐和那个叫洛阳的小伙子又见面了，要不要我去提点一下？”

中年男人问道：“你觉得这个洛阳对小叶有没有兴趣？”

“小姐一直是我们所有人的骄傲。”

“那你觉得这个洛阳有什么地方吸引了小叶吗？”

“他有一些优点。”来电者顿了顿说，“但还不够优秀。”

“既然如此就不要打扰他们了。”中年男人阐述道，“小叶这孩子看似恭顺其实心里很倔，如果我们给这个洛阳施压，说不定会无事生非、弄巧成拙。”

“你就不怕他们俩日久生情？”

“只有伴随疼痛的教育才算刻骨铭心。”中年男人说，“小叶和这个洛阳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就算没有外力干扰他们也不可能走到最后。吕叔你暂时就留在淮海市吧，如果有一天小叶真的动心了，你要努力把她的损失控制在最小的程度。”

挂断电话，中年男人后仰身子，整个人陷入了沙发里。他望着落地窗外高高的太阳，目光比日光更加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