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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晴空霹雳

作者:重庆姐儿 | 发布时间 | 2016-07-02 | 字数:2161

下岗的时候是深秋,整个重庆城都雾蒙蒙一片,黄桷树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窗前的雨棚上,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流泪。

虽已临近晌午,对于躺在床上,仅凭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光来判断,钟幺妹觉得天好像还没亮。

幺妹并不爱睡懒觉,可那些日子,除了睡觉她不知道还能干点啥。经常是在床上辗转反侧,眼睛闭得生疼也无半点睡意。

“幺妹,出大事了!”在哐当一声门响后,曹学金木桩似的倒在床上,脸青面黑,一副快要喘不过气的样子。

幺妹一骨碌爬起来,心里直犯嘀咕,家里都成这样了,还能出什么事?可一看丈夫那模样,心里还是慌了,用力拍了拍他的脸:“到底出啥事了?”

曹学金双眼紧闭,拳头狠狠地在被子上砸了几下,仿佛这样会好受一些。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开无神的眼睛,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王叔,他被火车碾死了!”

“王叔,王瑜他爸?早上他不还和妈在一块吗?”钟幺妹心里一沉,一把将丈夫从床上揪了起来:“那妈呢?”

“妈他们被弄到派出所去了。”

“他们?还有谁?”

“阮妈,陈叔……就他们一块闹得最凶那几个。”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迟早的事呀。”曹学金身子一歪,又软绵绵倒在了床上。

钟幺妹决定先去看看,顺手抓起搭在床头上的羽绒服套在睡衣外头,刚要出门,突然又想起点事来:“学金,他们不是在站马路拦车吗,怎么会被火车碾死?”

曹学金扯过被子蒙到头上,瓮声瓮气说了句不知道,声音有点哽咽,像是哭了。

她知道,丈夫这是在生婆婆的气,他一直不赞成母亲带头跟厂里闹事,说是胳膊拗不过大腿,到时吃亏的一定是自己。婆婆根本不听,说十六岁就进厂工作,这厂倾注了她全部的青春,怎么能让那帮人随便就贱卖了呢?几千号人呢,说下岗就下岗,说不要就不要,还只赔那么点钱。她必须弄清楚,这到底是在卖厂子还是送厂子!

她们所在的单位原本是一家军工厂,战争年代专门生产发报机的。抗战胜利后,军转民开始生产红极一时的猫猫牌电视机。话说八十年代初期,在大家还拿着几十块工资的时候,老员工们大都住上了厂里分配的新楼房,年底还能拿上千元的年终奖。不仅如此,厂内员工还能凭票低价购买一台该厂生产的电视机。

在那年代,这样的福利待遇让多少人眼红啊,就连当前火得一塌糊的公务员工作,在当年,与进该厂的比较中完全不具竞争力。那会儿,好多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削尖脑袋巴结该厂的员工,有的希望获得点内幕消息,把子女送进厂捧个铁饭碗,还有的想弄张职工票买台电视机回去引领时尚。

那会儿,曹阿姨一家三口,有两人在厂里上班。分的房子两室一厅,六十多平,关键还有独立厕所。当年搬新居的时候,曹阿姨记得很清楚,周围全是一水的平房、棚屋、吊脚楼,新建的家属区在杨公桥烈士墓一带属于豪宅。

当年,她最喜欢干的事,就是每天早晨从一楼爬到八楼顶层,一是锻炼身体,二是登高看风景。从楼顶右面望去,可以看到烈士墓和白公馆。左面望出去是高低不平的山丘,还有杨公桥转盘那尊手捧书本背靠圆圈沉思的女孩雕塑。那会儿曹学金正上小学,问那雕塑什么意思?曹阿姨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进厂是王道,读书等于零。”

曹阿姨带人讨说法没几天,单位的厂长王安就接二连三往她家里跑,去了就苦口婆心劝她:“曹阿姨,我们也知道,这次你们一家四个人下岗,肯定有困难。这样,家要有困难就提出来,厂里能解决的一定给你妥善解决。您就别再带人去闹了!”

王安说这话的时候,幺妹还躺在里屋的床上。下岗之后她就没怎么出过门,主要是不知道去哪儿。原本,当年她也成绩优异,可以凭自己的能力追寻理想人生的。可上天却偏偏选她做了一个红颜薄命的范本,而最好的两个朋友却是将她推入梦魇的人。

一晃进厂十几年,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过了,却突然又来了个晴天霹雳——全家下岗!那生活啊,一下就没有了方向。这个时候她突然想起,儿子前几日在学校跟人打架,今天是赔钱的最后期限。校长说了,这事如果处理不好,是要开除他的。尽管,儿子以见证她屈辱的方式存在着,今天的她却再也狠不下心不管他。处理好就意味着多赔钱,得赔到人家满意呀。可是,家里那点存款才买了厂建房的产权,公公又有糖尿病,得天天打胰岛素,那笔费用可是无底洞。这个时候,她觉得家里困难很多,应该提一下。

“我没困难,即便有困难也是全厂几千号人的困难,你们把问题解决了,我们自然就不闹了。”曹阿姨双手挥舞,义正言辞,整个人堵在门口,完全没给人回旋的余地。

钟幺妹正准备开门呢,就听婆婆封了口。腿一软,晃了晃,就又倒在了床。她这才想起,早饭没吃,午饭忘记吃,晚饭又不想吃。本想让丈夫去劝劝母亲的,刚诶了一声,才想起他没在家。

刚下岗那些天,丈夫成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不出门,也不说话,坐在声音开得偌大的电视机前,望着一壁书发呆。这几天,突然变了个人似的,吃完早饭就出去,有时晚饭时间能回来,不过大多时候是深夜十二点后才到家。

她问丈夫干嘛去了,人家也不避讳,说打麻将去了。不仅如此,还热情动员她:“幺妹,你成天在家都快呆傻了,一块玩去吧,厂里好多工友都在呢!”顿了顿又道:“我给你说,麻将那玩意神奇得很,只要一摸牌啥烦恼都没有了。”

幺妹去了,在一个眼睛闭疼了也睡不着的晚上。麻将馆就在旁边干休所的底楼,人那个多,烟雾缭绕,乌央乌央,一屋子的人全都把精力集中在小小的四方桌上,看都没人看她一眼。她终究没去玩,没有心思玩,只是一个劲觉得焦虑、觉得烦恼、觉得无助、像是整个人被笼罩在出不去的雾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