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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盏灯

作者:叶无络 | 发布时间 | 2016-06-30 | 字数:2297

医院治疗室里依旧冷清,刘苏想来这里感受一下热闹的想法落空。三四天了,于少甫没有来陪过她输液。最近两个月,于少甫是难得早归的。家他倒是一定会回,只是时间越来越晚,几乎每归必醉。

选了一张靠窗的床,可以看见窗外的梧桐。虽刚8月底天气,可这株梧桐却已枯黄,在风中瑟瑟抖动着发干的枝叶,加之阴沉的天空,给人冬的错觉。

它如我一样病了吧,刘苏这样想。

打针的护士都很年轻,技术却是不错的。前几针都只在刘苏手背上留下了浅而小的痕迹,刘苏赞她们的医护技术好,这是由衷的。护士小姐回夸说:“是您的皮肤好!”是不是由衷不得而知,但彼此都很受用,都显开怀,于是这一针扎得越发轻了。

看一会儿生病的树,又看一会儿手里的书,再看一会儿吊瓶的新况,整整三瓶,点点滴滴是那样的慢……

晚上9点,点滴结束,回家的路上,暗香浮动。正是桂花开放的季节,这般的清香是有理由的。雨后的夜晚,湿润的路面上,因为有了路灯的映照,便多出一些虚幻的遥不可及的美,像一幅朦胧的油画。可还未来得及仔细品味这色香具佳的晚景,安逸的景象便被刘苏不合时宜的咳嗽声震得更模糊了。

走进大院胡同似的通道,远远看见了自己的家,暗夜里,它冷冰冰的。刘苏进屋,没有开灯,窗外,又下好大的雨!

输液后,觉得很疲倦,或许是输入进去的抗体与刘苏体内的病毒在做英勇斗争,她觉得冷得发抖,额头又开始发烫。她抓了条毛毯倚在沙发上,没有睡,同从前一样。她的习惯,他不归,她总是不能安心,灯在暗夜里亮着,好在他回来时,知道她在等他。

这半年来,于少甫的饭局越来越多,携刘苏出席的越来越少。他的新朋友圈,刘苏完全陌生。而且于少甫的酒脾气越发见长。深夜而归,把门磕得山响,似乎是怕刘苏睡太熟忽略了他回来,所以要用这响声坚决地把她唤醒。见她醒着,他一定会说上一句:“别等我呀!你的睡眠本来就不好!”在刘苏听来,这句话透着分量十足的虚情假意。

从结婚起,他晚归,她就从未在他回来之前睡着过。

有一盏灯为自己亮着,有一个人等待着,曾让于少甫泪眼婆娑,这样的温暖感动过他的数年军旅生涯。

记得婚后第三年,于少甫调回南明,终于结束分居两地的生活,刘苏高兴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自己一人起居惯了,一下团聚,竟不知该怎样安排生活,虽说倔强的她也曾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去到于少甫从军的小城丽水生活过一段时间,但那毕竟也是相对短暂的。

他调回的那天,飞机晚点。因为冬雨,气温降至零度左右,刘苏温了好几遍煲好的汤,静静等待他归来。

从恋爱开始,就面临离别。于少甫与刘苏约定,分开时不要送别,归来时也不要迎接。这个约定属于单方面的霸王条约。以刘苏的个性来说是不太情愿的,她觉得这样显得太冷漠。但考虑到送别时的不舍之情多少会拖拉于少甫的行程,刘苏也就默默执行了。她还深切地知道,这个魁梧的东北男人,实则脆弱敏感,离别带给他的感伤绝不亚于自己。

雨后湿冷的午夜,于少甫终于到家。放下行旅,他便紧紧拥住妻子,“我回来了!再也不用分开了!”

刘苏使劲点头,是的,这一天,已期盼好久。他们刚开始热恋,就分开了,抽屉里还存放着厚厚的信件和成摞的电话卡。

其实她不敢说自己不相信再也不用分开的话,只要他在部队,分离就随时有可能重演。三年,她已经具备了一个军嫂的必须耐力——对分离的忍耐。虽然,她有时候还是会为了相思苦而掉眼泪。

刘苏盛来一直煲在锅里的热汤,于少甫闻着从碗中溢出来的丝丝温暖甜香,身上的寒意渐渐散去。

暖色的灯光下,午夜昐归的妻子,口中香纯的汤,无一不是温润和甜蜜的,他融化在这种柔情里,回家真好!特别是刚进院子,湿冷的黑暗里,只有自家的灯是亮着的!这种暖意,只有心才体会得到。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止一次的跟妻子说过自己对这一盏灯的感受与依恋。这些诉说更加让刘苏坚信家庭的温暖,他需要,她必将尽可能的给他。

这些回忆恍如昨天,而她需要的温暖,却没人给她点亮。刘苏下意识地拉了拉毛毯,好像借此可以暖和些。

门,哐啷的一阵响。于少甫回来了,回忆与寒冷一起中断,刘苏有些坚难地起身迎他而去。

他一身浓重的酒气,直扑而来。看见妻子,眉毛皱成了一团,“怎么还不睡?不用等我的。”

刘苏听得出来这言语中没有任何温度,并不是关心自己,而是带着些不想相欠的味道。

于少甫的身子已经歪斜,酒是肯定没有少喝。刘苏上前扶住他,想送他进屋,她惯性地心疼着,说:“喝这么多,快先躺下吧!”

说话间,不及防,于少甫侧身把她压到书房的墙面,一只手撑着墙,就把刘苏圈在自已与墙体之间,两张脸离得很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也消瘦了不少,刘苏有些心疼。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如果心情能够好些,咳嗽恐怕早好了,这些日子,她就没有好好睡过觉,而自己的消瘦他有没有察觉到呢?

两人相互对视着,没有言语。这样的姿势,从外形上看,像是一对热恋的人儿在呢哝,难分难舍。但俩人之间散发出来的气息却让刘苏感到不安,她想结束这种折磨的对视,开口道:“睡吧!不早了!”

于少甫不语,伸出左手抬住刘苏的下巴,继续注视她的眼睛。

刘苏的眼眶里,不自觉地溢出一层泪来。于少甫的眼睛也渐渐湿润,呼吸开始急促,抬着刘苏下颌的手不能克制地颤抖起来。

突然,他放开刘苏,抽回手,攥成拳头,狠狠地向刘苏的脸砸来。

惊惧的刘苏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于少甫的拳头就带着风声,砰地落在了她耳旁的墙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太痛,于少甫的脸通红而扭曲,他带着哭腔狂吼:“我真他妈有病,你这么好的女人,我为什么还不满足!还他妈的不满足?!”他的声音充满了质疑,像是在质问刘苏,又像是在质问自己,又或是质问老天。

刘苏的身子止不住的发颤,一股寒冷从心底渗出。

他抛开她,径直走进屋里,倒床而卧,很快,就传来了沉沉的鼾声。

刘苏靠墙而立,泪水无声地在面颊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