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漫长的一夜（上）

回到落榻处已近凌晨，叶嫣然简单地洗漱后有气无力地躺向床上，松软的床褥托着她的身子轻微地起伏，片刻后才相对静止。叶嫣然没有拉上窗帘，泛白的月光如霜降临，铺陈一地。她侧过头去，睫毛轻眨，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在那个男人斩钉截铁地说出“全世界我唯独不会喜欢你”这种话之后，叶嫣然背着包直奔高铁站，开始了漫无目的的旅游。本打算在杭州略作停顿后赶赴宁波，没想到却遇到了洛阳。

从小到大，一切都按照父母规划的路线行事，即便是叛逆期最出格的行为也不过是一个人偷偷饮酒到酩酊大醉。在校的每一天，她都相对严格地遵守校规校纪，按部就班地考试和竞争荣誉，可当大四在即的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里有那么多遗憾的地方。而这与洛阳的人生轨迹应该是明显不同的。

这个仅仅比自己大一岁的男人，值得一个英俊的“色狼”跟踪，可以在危险的境况中言谈轻快，可以一个人走向阴影里毫无犹豫。对于叶嫣然来说，他成了自己生命的未知数X。

如果洛阳了解到叶嫣然此刻的想法，他一定会说：“我是未知数L，LUOYANG的L。”

此刻，叶嫣然蜷缩在床，很快陷入梦乡。直到一通电话反复响铃，终于将她唤醒。

“怎么了？”强压住起床气，叶嫣然问道。

“有人在追杀我。”电话那头的洛阳说，“我想去你那里躲一躲。”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学生会主席梁封你知道吧，三年前他参与办理了一起重大案件，学校专门出刊介绍过，迎接新生的演讲上他也提到过。那个案件我也参与了，现在嫌疑人的朋友找我寻仇。”洛阳顿了顿，解释道：“我在山里兜了几圈才把他们甩掉，但又不能实名制上网或者住宿，最佳的选择只有借宿了。”

“你没有别的朋友吗？”叶嫣然问道，“或者直接坐车回家。”

“我想我的朋友们也已经被盯上了。”

“你说的话有很多疑点啊。”

“你可以一一询问，不过可能的话，快一点。”

“我在西湖边的圣星假日酒店，房间号是8701。”

“谢谢你的信任。”洛阳说，“我已经在大堂了，马上上来。”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叶嫣然已经把防狼喷雾抓在手里。虽然因家教的原由，叶嫣然涉世未深，但警校三年的培训依旧使她拥有了充足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

打开房门，叶嫣然未及说出演练再三的台词，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下午那个高冷的洛阳，晚上那个欢快的洛阳，现在以脸色惨白、嘴角流血的形象呈现在她的面前。

“打扰。”洛阳露出了虚弱的笑容，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在得到叶嫣然的首肯后，洛阳蹒跚地走到屋内的会客椅上坐下，解释道：“我没有事，不用去医院。”

叶嫣然皱了皱好看的眉，把原先的问题咽回肚子里，拿起水壶接水、烧水。

“你放心吧，他们不会找过来的。”

“你还真会为人考虑。”叶嫣然把水壶通电，坐在床沿边，问道：“既然你说没什么事，我就真当你没什么事了。”

洛阳点点头，说道：“可以的话，我想躺会。”

“介于我白天碰到一个自恋的跟踪狂，请你在睡前把大致的情况和我说一下吧？”叶嫣然炯炯有神地看着洛阳说。

“我说一个故事你愿意听吗？”

“你说吧。”

“有一个犯罪集团，嗯，主要从事两个方面的犯罪。第一个是组织卖淫，有时也会敲诈嫖客。第二个是开设赌场，有时也会放高利贷。这个集团的组织体系严谨，反侦察能力极强，有不少警察甚至为其充当保护伞或者耳目。”

“淮海市的文鸣？”

“嗯，你记性不错啊。”洛阳继续说道，“为了揪出内鬼，还在警校的我奉命调查一些警察的子女，提供了一些线索，最后案件告破。”

叶嫣然指了指灯，洛阳摆摆手示意不用。

“接着说？”

“文鸣有个手下恼羞成怒，半夜跑去梁封家试图报复，然后遇到了我和一个叫尤龙的人，冲突的过程中，他死了。”洛阳叹了口气说道，“后来我才知道，王虎膝下无子，他是王虎唯一的干儿子。”

“王虎？”

“也就是在追杀我的人，一个贩毒集团的头目。”

“如果他们已经决定要杀你。”叶嫣然忧心忡忡地说道，“你的家人岂不是也很危险？”

“是的，值得庆幸的是这个王虎还没有凶残到不顾一切。他还有偌大的基业，还有很多的女人，儿子是可以替代的。但是如果他对我的家人下手，他会失去不可替代的生命。”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知道他，他也知道我。如果不先干掉对方，而是祸及家人，恐怕都会遭到对方不顾一切的报复。”洛阳咳嗽了两声，说道：“有个老警察对我说过，嫌疑人也是人，人就会有顾虑。所以他想报复我，就一定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杀了我。”

叶嫣然问：“可是他现在不就是在唐突地追杀你吗？已经让你逃掉很多次了吧，也就是说谋杀的所有准备都失效了，怎么还这样？”

“因为我的反击已经开始了。”洛阳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叶嫣然急切地站起身，却没有向前走出一步。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洛阳强撑着站了起来，月光洒落，黑暗蔓延。他站在月光和阴影交接的地带，笑了起来。

“我并没有完全信任你的话。”叶嫣然补充道，“总之你可以先住下，但是身份证必须给我看一下，我要报给我的闺蜜，以防万一。”

洛阳赞许地看着她，这是一个谨慎又善良的姑娘。

“那么，我可以信任你吗？”这次轮到洛阳提问了。

“你可以。”

洛阳听到了一个让人心安的回答，疲惫地躺在了地上。假日酒店的套房，即使是地上的毡毯也是精挑细选。洛阳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在沙漠中奔波数日的旅人，终于觅得一片绿洲。他听不清叶嫣然的声音，也不打算抗拒眼皮闭合的生理要求，就这么睡了。

“喂，你别这样睡啊。”叶嫣然蹲下推了推他的身体，发现洛阳毫无反应，就小心翼翼地试了试他的鼻息，见呼吸还算平稳，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个男人真是的。”叶嫣然小声道，“要是敢骗姐姐，你就死定了。”言罢，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床薄毯盖在了洛阳身上。

和衣而卧的她躲进被窝，枕头左侧是喷雾右侧是手机。本来无尽的困意不翼而飞，现在的她要多清醒有多清醒，两只耳朵百无聊赖地收听着屋内所有的声音。空调在低声嗡鸣，街道上偶尔有大型客车或是渣土车驶过发出声响。她还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叶嫣然紧张地把被子拉起遮住鼻子，闭眼而睡。

很快，一双明眸睁开，她嘟囔说：“晕啊，失眠了。”

洛阳醒来的时候，人正躺在床上。比起自己为什么会从地板出现在床上的原由，他更在意的是时间。

“同学。”叶嫣然举起洛阳的手机，说道：“你的手机从早上六点到七点至少响了四次，而你自己怎么叫都叫不醒。”

看着叶嫣然的黑眼圈，洛阳也有些过意不去。当初时的恍惚结束，他感到胸口一阵酸痛，显然他伤的比想象中重些。“抱歉。”

叶嫣然对他的道歉置之不理，继续说道：“总之我受不了了，就接了电话，我就说了句你在睡觉，还没解释，他就给挂了。”

“……”

“所以说，你一定绝对坚决地保守秘密，不准告诉任何人昨天晚上这里的事情，我不想没必要的误会。”

“女生都是这样吗？”洛阳问道。

“哪样？”

“哭的时候梨花带雨、弱不禁风，正常的时候……”时刻关注着叶嫣然表情的洛阳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机智地岔开话题，问道：“几点了？”

“十点。”叶嫣然把手机扔到洛阳身上，说：“吃饭吧。”

洛阳想伸手去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双臂也十分酸痛，应该是超强度使用肌肉后的正常反应。对于早饭，他说：“谢谢。”

“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叶嫣然看着正在吃包子的洛阳，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家酒店的？”

“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带着行李箱，打车遇到你的时候，我看到你只拿了一个手包，所以猜测你已经把东西放在了宾馆里。我上车的时候计价器还是起步价，大约行驶过两三公里后计价器才开始增加费用，所以我推测你就住在这附近。而考虑到你身上衣着的价值，我推测你最有可能入住的就是这家假日酒店了。”洛阳喝了口粥，说明道：“当然，这些都是推测，概率比较高的推测而已。我无法排除你是逛完商场心血来潮跑去龙井山的可能性。”

“也有许多其他的可能。”

“是啊，有许多许多的可能性。但是综合来看，你住在这里的概率非常高，对我而言，猜对有奖，猜错也没什么损失。”

“虽然你猜对了我的身份和住处，但是你还是和夏洛克福尔摩斯有很大差距。”

“谢谢你。”

“谢什么？”叶嫣然问道。

“能够被你拿来和福尔摩斯相提并论，实在是我的荣幸。”洛阳把早餐的包装物扔进垃圾袋，笑着说道：“你喜欢看侦探小说吗？”

“我单纯地喜欢帅哥，高智商的帅哥。”叶嫣然回了句玩笑，然后拿出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在洛阳眼巴巴地注视下，叶嫣然自顾自地抿了一口。

洛阳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查看了短信箱。

“怎么样？那么急的找你。”叶嫣然问道。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那个王虎现在成了嫌疑人，坏消息就是，警察没能抓住他。”

叶嫣然在不自觉间设身处地地思考起对策。看着她眉头微皱的沉思状，洛阳倒是乐了起来，说：“你担心什么呢？”

“我担心……”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回答，又猛然打住，说道：“你还是抓紧回家看看吧。”

“嗯，我心里有数。”洛阳目光温和地看着眼前的漂亮女人，不禁有些感慨造物主的恩宠。想到之后就会迎接一场厮杀，洛阳衷心地祝愿道：“希望你能永远这样善良。”

叶嫣然撇过头去，说：“你真矫情。”

“是吗？哈哈。”洛阳站直了身子，蓄势待发。

“下一步你去哪里？”在洛阳的目光中，叶嫣然选择了从实招来，她说道：“其实我在离家出走。”

“姑娘，你似乎把我的遭遇当成了一场冒险。”

“不。”叶嫣然想了想，又说：“好吧，确实如此。不过我可以帮助你离开。”

“我现在要做的事情不是离开。”洛阳自己倒了一杯茶，又给叶嫣然的茶杯添了点热水，解释道：“而是确保王虎难逃法网。”

“这应该是警察的职责吧？”

“你忘了吗？”洛阳扬了扬眉，说：“我就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