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心事
出了洞来，此时正是正午，太阳光线虽然灿烂，但照在身上却不显刺肤，反而还懒洋洋的颇为舒服。谷仙此时正躺在一块平石上，还是浩天劫初见他时的那副模样，他手支着侧脸，侧身向着太阳，其表情无限安详，好像是睡着了。浩天劫走到他前面，见他在睡觉，也不打扰，而是取出刀来，想着适才和谷仙对招时他对付自己的奇怪招式，自己明明招招用了全力，奈何对方总是轻易的便可化开自己攻势，攻击自己弱处。现在他冷静了下来，再次施展开那些招式，出手注意着被谷仙攻击的地方，招式中增加了些防备，一番比划下来，自己刀法明显进步了不小，他才相信了逍遥梦所说的谷仙帮了自己的话，心中感激不已。更重要的是，此时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身上劲力强了许多，手中的刀轮动起来也是轻巧了不少，但他此时刀法明显是有了进步，他对武学了解不多，心中猜测这该是自己刀法长进了的结果，也不怪异，只继续比划起来。
浩天劫对武学的心性执着无比，见此时自己刀法长进了，便又狂热了起来，直物到太阳西垂，他身体几乎虚脱了才罢手。而此时谷仙还是那副模样，靠着手掌睡着，从正午到日落，居然没有挪动过半分。浩天劫此时安静下来，方才又注意到了他，心中道：“从来没有见过有人睡觉会如此，身子居然半点不动，难道他身子就不会僵吗？”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峡谷另外一边传来了逍遥梦清甜的唤声：“浩大哥，你快叫着谷仙前辈过来，我们烤狼肉吃。”浩天劫抬头看去，却见在谷西方向，袅袅的飘起一道炊烟，美轮美奂。他看了半晌才回头看向谷仙，但见他似乎睡的正甜，也不忍心打扰，只自己一人向那炊烟处走去。
炊烟起处，逍遥梦和陈楚一二人正有说有笑的在架火烤一只剥了皮的狼，此时刚刚烤了不久，那狼身上还在滴淌着血。见浩天劫过来，逍遥梦连忙给他让座，她坐的地方是一块光滑的石板，她用那块刚剥下来的狼皮垫了，舒泰的坐在上面，她给浩天劫让开一半，待浩天劫也坐下了，她才拿出来两颗闪亮的狼牙，递了一颗向浩天劫道：“浩大哥，这颗狼牙你可要收好了，我没有什么好的东西送给你，我看这颗狼牙挺好，便把它当礼物送给你，希望你不要嫌弃。”浩天劫拿了狼牙，凑在眼前看着，这颗狼牙虽然不大，但却精致的很，他记得，沈山终的脖子上便挂了这样一颗狼牙，只是他那颗比这颗要大上许多。他把狼牙放在了手心，回头对逍遥梦笑道：“你一直叫我浩大哥，那我便叫你妹妹吧！”逍遥梦连忙点头道：“好啊！这样感觉亲切多了。”看着她高兴的模样，浩天劫也有些高兴了起来，但他不善言辞，也不会说话讨她开心，思索了一番，只好说道：“谷仙前辈在那边睡着了，我怕打扰了他作好梦，便没有叫他。”逍遥梦看向了陈楚一，道：“大叔，那怎么办呢？”
陈楚一向谷仙睡觉的地方看了看，站起身来，说道：“我去看看吧！”说完他便迈开步子，一边走去了。逍遥梦和浩天劫翻烤着狼肉，待那肉烤的熟了，才见陈楚一和谷仙谈笑着过来了。他们两人连忙起身让座，待谷仙坐下了，陈楚一才在火堆中扒拉出来一些山芋，剥了皮，递向谷仙道：“老祖，这狼肉太腥，我怕你嫌弃，但只在山上找到这些芋头。”谷仙伸手接下了那山芋，对他说道：“我虽然是出家人，但是早已不忌讳这些所谓的清规戒律了，哪里还在乎这肉是否腥气。”说完，便直接伸手自火上撕下来一块肉，撕咬起来。见他这般年纪了还如此豪爽，浩天劫和逍遥对他的好感在次提升了，四人欢喜的吃了起来。到了月亮东悬时分，他们才把狼肉吃完，对着洁月，谷仙感叹道：“此月一落，冬便又近了些，人世百年虽然长，但逝去也快；你们现在总也放之不下来的各种恩怨情仇，工参造化，其实到头来都是这月色一般，终归是要西落的。”逍遥梦有些不解他的话，但她调皮的反击道：“前辈，这月亮虽然会西落，但终究也还会再升起来的。”
谷仙看着月亮，叹道：“不会了，只要落了，便不会再升起来了！”逍遥梦哪里明白他是在感叹自己年龄已老，将要似月亮西落一般辞世而去了，还以为他是不喜欢冬天呢。陈楚一却深明谷仙的内心，向谷仙道：“老祖，其实这月亮西落并不凄凉，只要有人收到过这月色的恩惠，并对它心怀感激，便足够了。”谷仙道：“是啊！只是我却不曾恩惠过世人，又有谁会对我心怀感激呢？”不待谷仙长叹，却见陈楚一跪了下来，对谷仙哀求道：“老祖，你就答应我跟我回家去见大老祖一面吧！若不是他腿脚不便，他定然早已来谷中看你了，他说了，他此生最后一个愿望便是再见你一面。”见陈楚一跪在自己面前，谷仙伸出手掌，微微一挥，就像原先扶逍遥梦那般，手虽然没有接触到陈楚一，却已把他扶了起来。陈楚一站起来后，他才对他道：“世中乐事不少，痴人又缘何执着呢？不留山离此何止万里，我老了，如何走的了这么远的路程呢？再说，我那么多的故人都知道我在此谷中，若是我一旦离去，有人找到谷中见我不在，岂不遗憾。”陈楚一含着泪眼，道：“可是······。”
谷仙站起身来，没有理会陈楚一，而是唤浩天劫道：“你几岁了？”
浩天劫起身答道：“我十八岁，真月间的生日。”谷仙伸手摸着浩天劫的头，和蔼的道：“多好的年纪啊！可奈何……。”然后他又道：“你还年轻，不应该担心我这份年纪该担心的事情啊！你跟我来，我告诉你一段往事，希望能够帮到你。”说完他便转身向那山洞走去。浩天劫回头看了看逍遥梦和陈楚一，逍遥梦知道谷仙是心疼浩天劫年纪轻轻便被人下了蛊毒，不忍心他被害死，想要帮他，她连忙向浩天劫道：“谷仙前辈前辈叫你去，定然是有要紧事情要对你说，你赶紧跟了去，不要耽搁了谷仙前辈的大事情。”想到谷仙说要告诉自己一段往事，浩天劫心中也想定然似逍遥梦所说的那般，连忙跟在谷仙身后，随他进了山洞去。
到了洞里，谷仙直接向他原先睡觉之处的那扇小门里闪身进去了，浩天劫见他进去时也不侧身，并且行走的速度也没有减慢，心中暗自佩服他的功夫奇绝，但他自己只好侧身缓慢的挤了进去。
到了里面，谷仙早已坐在石床上，床头放着一盏油灯，灯光明亮，但照在谷仙的脸和发上，却越发显得他年老了，浩天劫站在他前面，对谷仙行了一礼道：“不知前辈有何相教？”谷仙摆手示意他也坐下，浩天劫坐下后，谷仙才轻声的对他道：“我今年已经九十三岁了，早已垂垂老矣。”浩天劫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猜想他该是感叹自己年龄老了，对岁月感怀留念，所以连忙劝他道：“不，前辈你仙风道骨，比之普通的年轻人还要有精神的多，半点也不显老。”对于浩天劫的夸赞，谷仙呵呵笑道：“岁月如刀，人如何能够不服老呢？你先听我给你说说我的些许往事吧。”浩天劫之前听陈楚一说过谷仙的往事，光是冰山一角便已精彩至极，此刻听得谷仙亲自要给自己讲其往事，他如何不心动，连忙安静下来，垂耳待听。
谷仙皱起了眉头，似乎是自己往事太多，找不到源头，半晌他才说道：“我十三岁便出家为僧，到现在已经过了八十年了，这八十年里，我数度遍访名山，拜隐士大侠求教武学，但终到头来却也一无是处，只好归隐此山谷，鲜问世事。到了而今再无放不下之人，放不下之事。但苦于自己向佛多年，却无济世救人之功，也无轰轰烈烈之举，虽也平淡干脆，但却辜负了诸位恩人老师的教养，许是上天垂见，给我也是给你这份机缘。”浩天劫见他话说的七零八落的，虽然稍微诠释的出个大概，却也搭不上话，只安静的听着他说。谷仙又柔声对他说道：“可以和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听谷仙说要听自己的故事，浩天劫哑然起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又会有什么故事讲的出口呢？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没有作答，谷仙见他沉默着，便再补充道：“你肯定以为自己年少，没有什么经历，怕我不喜欢你的故事。”浩天劫点头道：“前辈，我出生低俗，又是外域来的人，刚到中原不过半年不到，的确没有故事可说。”谷仙摇头道：“我一生见过太多的高士，什么样的人物都曾见过，却少见这些乡野之猎奇，不怕，你便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就行。”听得他一再要求，浩天劫只得依他，想起自己自记事而起，所度过的那些时光，甜蜜也好痛苦也罢，一一尽对之谷仙说了。从何父母一起天伦，到父亲求药出行，再到母亲被害，自己独自出走雪域，最后却恩人便是仇人，自己怒而走中原，流落沙漠，爬昆仑山，落昆仑谷，他也不怕谷仙笑话，最后他连自己昨日坠山崖的事情都说了。
也不知自己讲了几个时辰，待自己讲完后，已然泪流满面，全然一副大孩子的模样，谷仙却没有笑话他半句，而是激动的感慨道：“你十年之行途，堪比之吾一生耳！”
浩天劫哭的够了，才向谷仙道：“前辈，人的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又为什么要行走江湖呢？”对于浩天劫的提问，谷仙回答的也很认真，他道：“那你觉得自己是为了什么呢？”
浩天劫模了眼泪，道：“我是为了报仇，我父母被人害死，我定然要去杀了杀害他们的人。”谷仙点头道：“不错，父母之仇深似海，男儿当报，但是你也说了，是姥姥杀了你的父亲，但最终你却没有杀她，又是为何呢？”浩天劫又哽咽起来，支吾道：“姥姥养育了我，我还没有报答她的天大恩情，怎能出手杀她！”谷仙拍手道：“对，大丈夫理当恩怨分明，如若黑白不分，如何侠义救人救世？”然后他又顿道：“你若是报了父母仇恨以后，又当何去何从呢？”
听谷仙如此问，浩天劫哑然了，是啊！自己为了报仇而来，但若光是为了报仇的话，自己这些天来所做的一切又似乎和报仇无关了，若自己哪天报了仇后，又何去何从呢？但他心中虽然纠结，却回答谷仙道：“我若是报了仇后，江湖虽大，却无我去处了，我便学前辈一般，找个好地方隐居不出便是。”他表情肃穆，显然他心中已经认真了。对于浩天劫的回答，谷仙却不意外，待浩天劫答完，他才笑道：“你武道天赋世间鲜有人及，若是活之一世，只为杀人隐世的话，未免太辜负了天道人伦，君子天恩了？”浩天劫自小长在雪域，哪里懂得中原的天地君亲师，只道自己一世作为，当由着自己脾性，此时却听的谷仙于自己说了此番道理，心中难解，便出言相询道：“晚辈不懂人情世故，也不知道自己前途应该何去何往，若得前辈指教，终生受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