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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关西杨门 大刀立威(一)
1930年(民国十九年),深秋。
微风安静的吹拂着路旁的矮坡,将枯草吹的生硬作响。夕阳西下,只浅留烈日的余韵在天边错落着,那红霞,似滴滴渗血般的色彩,惨惨淡淡。
天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暗了下来,大地也失去了刚才古铜色的韵味,只留下一段浅浅的暗红,让傍晚的秋风在如此韵色里,越飘越远。
隐隐约约间,似听到,那风中有人在吼唱,或许是距离尚远的缘故,听得并不真切,像是有人在天地间呓语。稍微拉近了之后,才听的清楚些,那浑厚而嘶吼的声音,正是西北陕地的老腔。
“…看前方—,敌军万千——,纵是虎豹豺狼,我杨家儿郎哎—,又有何怕…”
声音远远的传来,在空旷苍凉的山野间飘荡着,每一字一句都深深的渗在了黄土里,让黄昏下的关西大地,仿佛又回到了千百年前的岁月,那时劳累了一天的人们,背着镢头,朝着山岗吼叫着不知名的词句,将疲乏伴随着黄昏,一同丢在回家的路上。而那远处长满枯草的山坡,路旁已成枯枝的佝偻洋槐,还有极目所望的萧瑟,在秋风中,犹如一曲无声的伴奏,将关西的风采,从大地深处吼将出来。
黄昏已爬满山头,天边的红霞也渐渐没落了色彩,周围的山影又暗了几分。
老腔的吼声将歇,传来了断断续续的马铃声,清脆的响声在静好的时光里传出了老远,从铃声可以听出,这是一支赶晚的商队,借着天上还有些许光亮,想往前多赶一段路程。来来往往的行人将此处的山谷踩踏的寸草不生,硬生生赶出一条道来,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变迁,此处竟变成了一条商道,南来的,北往的,入关中,上华山,走古关进河南府,走马的,赶脚的,逃难的都会从这里经过,前几年,听说这里还走动过一支部队,全是大盖帽,粗布的青衣裳。
只是常走道的人都知道,莫要日落过黑山,那里有山老爷吃人哩!几年前就有一支赶晚的商队进了黑山口,进去之后再也没出来过,当地人都说那里住着山老爷,太阳落山后,专吃过往的行人,连骡马、商货也会一起给吞了。
自从那支商队出事之后,没有一支商队敢太阳落山后过黑山口,全部都在离黑山口五里地的客栈住下,等到来日日头长过山头才重新出发。而这支商队,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在昏光下缓缓的前行,打头的驮马身上绑着一杆随风飘动的旗幡,黑底金字,上书一个大大的篆体杨字,像是古代打仗的旗号一样,可是若是道上的人一看便知,这是走镖的镖旗。铃铛随着马儿的步伐叮铃铃的响着,一匹匹马被用绳子连在一起,一字拉长,像一条长龙似的卧在商道上,细细看来,那驮马竟有五十多匹!
“停跑喽——”
一声长长的吆喝划破了黄昏时分的平静,将关西汉子的狂热在风里勾勒了出来。马夫们听到了讯号,使劲拉着驮马的缰绳,一阵阵马的嘶鸣传来,商队在山口前停下,马铃声渐息渐止。
牵着头马的老头转过身,朝着后面走去,他的眉头轻皱,似有心事压在心头。
“杨爷,前面就是黑山口了,过了这个口子到龙福客栈,从小路回去,我们可以省一天的时间,可是这黑山口邪的很,老白百姓都说里面住着山老爷,打夜过的就再也出不去了。进了口子之后就只有一条道可走,要是两头被人给堵上,我们可就想跑都跑不了了。要不我们就先在这里歇息,等明天一早再出发?”
老头有些焦急的冲一个中年人说道,这个中年人看似四十多岁,旁边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后生,生的气宇轩昂。中年人目光炯炯的看着老人,牵着缰绳的右手上手上长满了老茧,看得出来,是一个好练家子,他背上的刀可以说明这一切,乌木的刀柄被磨得油光见亮。
“志国,把马牵好。”听完老头的话,中年人将手中的缰绳递给了身边的后生,径直向前走着。
西北的秋风在傍晚刮在人身上有一股瘆人的冷,老头跟在中年人的身后,被一阵阵风洗刷的直打抖。而那中年的汉子上身着一件灰布的单衣,下身是一条青色的长裤,却没有丝毫寒冷的感觉,走起路来也掷地有力。
幡子在风中猎猎作响,天色又暗了几分,中年人来到头马前面向山口里张望着,眸子里满是坚毅和认真,此时的山口黑黝黝的,在暗光下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活像一张吞人的嘴。
“老刘叔,我以前走镖的时候,多走古关口,这黑山口倒是第一次来,看这架势,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和当年关公放走曹操的华容道有几分相像。我杨承林自十六岁开始走马护镖,什么仗势没见过,从来不相信什么玄乎的东西,莫不是前面有土匪吧,听说西北一带这几年刀客盛行,难道是这杀人不眨眼的主?”他看向老刘,脸上浮现出猜疑的神色,老刘此时冷的瑟瑟发抖,连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倒是,走过几次,都是白天,光天化日的倒也没,没出什么事,可是晚上月黑风高,没准会在口子里冒出什么,还是小心点好。”说完,老刘冲着风里狠狠的打了个喷嚏,连带着清鼻涕也一块出来了,他用手将鼻涕甩掉,猛吸了几下鼻子,气也顺了不少。看到老刘如此狼狈,杨承林从腰间解下酒壶递给了他,老刘接过酒壶美美的灌了几口,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噗的一口痰将寒冷驱离身体。
“哎,不行了,人老喽,连这点小风也受不了了。”他无奈的摇摇头,脸上浮现出苦笑。
“人嘛,总是会老的,你就别想了,还是安安稳稳过日子吧!”杨承林拍了拍老刘的肩膀安慰道,转身又朝马队走去。
“弟兄们,你们想不想家?”杨承林来到马队中间,大声的喊着。
“想!”马夫们齐声回应。
“好—。这次出去,有两个月没回家了,今夜我们就从这黑山口过去,明天晚上就能见到婆娘娃儿了,我倒要看看这黑山口是那路神仙在搞鬼!”他指着道前黑洞洞的山口,有些愤气的说着。
接过志国手中的缰绳,他纵身一跃上了马,将老刘唤到跟前,让他通知大家燃起火把。
“打火喽——”
一声长长的吆喝划破了夜空,不一会儿,这过黑山口的商道上就亮起了一条长龙,在黄昏渐逝的夜色里格外的明亮。商队又动了起来,马铃声在寂静的旷野中声音更清脆了一些,那种负有旋律的叮当声,似乎可以让马夫们忘记黑夜,想起自己两个月未回的温暖的家。
“看前头——,黑洞洞一片,伸手看不到五个指头—。待我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唔—哈!”
一调秦地老腔将黑暗驱赶的无影无踪,杨承林高亢的声音似在震动着整个山谷,马夫们附和山呼,将所有的顾虑都抛掷脑后。虽然大地已归黑暗,但外出趟道的人们,吼一两嗓子,心底就会有光亮照明。
伴随着阵阵马铃的叮当声,商队走进了黑山口,没有了刚才的空旷和光亮,山口子里微微吹着冷风,一阵一阵的吹的人生冷。周围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火把的光亮在黑暗中不断的跳跃,在地上留下了一片片阴影。马蹄声和铃铛声在山口里传响着一遍一遍的回声,商队里没有人说话,山口子里阴森的可怕。杨承林用手按着自己背上的刀,警惕的向四周看着,志国也把刀放到自己眼前,右手牢牢地抓着刀柄,他的呼吸变得微微有些急凑。
天空上没有半点星光,像黑压压的一块巨石压在头顶。商队缓慢的走着,那一条火把带成了黑暗中唯一的亮光,火苗在风中噗噗作响,连同马铃也一起被风吹的响起来,口子的风又长上来了。
这四周的沉寂,让人心神不安。
忽然!一阵激烈的马嘶声从商队的头马处传来,紧接着是老刘的一声‘不好’,马队就整个被一股力量拽着向前。
“停马——”
杨承林冲马队大声的喊着,自己跃下马紧紧的拽着驮马的缰绳,驮马被拉的头偏向一边,痛苦的嘶叫着,可是身体还是由于重物的拖拽一点点的向前移动。杨承林大吼一声将缰绳在自己手臂上又多缠了几道,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驮马拖住,胳膊上被勒下了道道红印,头上青筋暴起,他咬紧牙关,汗水从额头渐渐冒出。
“志国!快去砍断头马的缰绳!”
他从嘴里挤出这几个字,可是手上还是用尽全力,结实的肌肉在火把下愈显棱块分明。
志国听到父亲的呼喊,将手中的缰绳猛地一丢,马队失去了拽力向前涌了一下,他一个驴打滚翻到了刚才头马的位置,手起刀落,一招‘金钩邀月’将受力的缰绳一下砍断,马队失去了力量朝后猛退下去,一时人仰马翻,马嘶鸣声不断。
杨承林将手臂上的缰绳取下,看着身后的商队一片狼藉,冷哼了声,走到了刚才头马惨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