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一世一人（十八）

夙洛死都不肯放手！

这是最后能够救回令九的东西，他怎么能就此放手？

“你真的想同她一起万劫不复？”空上君没法子，只能将自己心中的话全部说出来：“你给我听好！你是九重二殿下，身上肩负着守护苍生的责任，她可以死，你却不可以！”

“不！我不许她死！也不会让她死！”夙洛被双重结界压得吐出一口血来，却还是在极力咆哮，不愿松手一毫！

“你给我清醒一点！她已经死了！”空上君一手伸入结界之中紧紧抓住夙洛的衣领，大声道：“从东皇钟将她吸入那时开始她就已经死了，早就救不回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看清现实，做好你的九重二殿下！”

空上君早就知道无论夙洛再怎样找回令九的魂魄，令九也是不会再醒来的了。

被东皇钟伤及灵渊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经注定好了。

这四年间，夙洛不过是在欺骗自己，给自己一个为了令九活下去的理由。

空上君相信夙洛也是知道东皇钟的威力究竟有多大，只是是他亲自召唤出了东皇钟，又亲手设下东皇钟将魔界全数困在其中。

包括令九。

或许夙洛只是在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或许他只是因为亲手伤了令九而痛心。更或许，夙洛不过是在折磨自己，惩罚自己。

夙洛不肯放过自己，要自己一直生活在亲手害死令九的阴影之中。

于是在九方天的那四年，夙洛每日都会同不会醒来的令九待在一起，同她讲话同她聊心。

也会在得知哪里有令九的魂魄时立马放下手头上的一切去六界奔波为她拿回魂魄。

如今，为了抢回令九的魂魄夙洛又何尝不是抛弃了一切？

不要九重二殿下的身份，与天界的天神动手，更是在被天帝困在结界中后还不愿回头……说到底他不过是爱令九爱得太深，以至于这个已经死了的魔界女子早就成了夙洛的心魔。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可磨灭。

“你还要这样颓靡多久？”空上君亦是被天帝设下的结界伤及身躯，可他却紧紧皱了眉一直抓着夙洛的衣领不放。

“看看你这四年来都是个什么样子！为了一个女人活成这样狼狈地模样，你还是那个九重天上的夙洛二殿下吗！你的心里还能够装下这漫漫六界苍生吗！”

空上君一直都理解夙洛，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料想到夙洛对令九的执念竟然有这么深。甚至，不输于他对令九的母君，九歌玄女的执念……

可是空上君同样明白一点，若是夙洛对令九的执念真的到了再不可忘却的地步。夙洛的结局一定会凄惨无比。

空上君是一个过来人，情爱一事给人带来的快乐和它最终会造成的伤害空上君都了然于胸。

空上君亦是明白，夙洛再不回头，就只有毁灭一路可走！

“我伤害了她，现在却要连她这一点魂魄都一并放弃么？这要我怎么做得到！”夙洛一对英眉蹙到极致，他是有多后悔才会走上这一步路。

后悔当初在九方天对令九说出那样一番绝情绝义的话，后悔在天战大战中从来没有好好看令九一样，更是后悔自己召唤出了东皇钟将令九困住。

“是我害了她！一直都是我害了她！”

“你清醒一点！”空上君一个耳光掌固在夙洛面上，“她死了，已经死了！你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六界苍生全是你的责任，你真要做一个为了一个女人就抛弃六界的人？做这样一个被所有人，也会被她看不起的懦夫？”

夙洛一下怔住，手上血肉模糊，但还是不曾松开一瞬。

“我所想的，从来就只有与她一同归隐。”

夙洛浅浅淡淡道出这样一句话，话语之中的绝望听得空上君何其揪心。

曾几何时，空上君也像夙洛一样天真，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就可以什么都抛弃不顾。但，最终的结果又是什么呢？

他不会让夙洛走上一条和他一样的道路！

“可是，她已经不在了。”空上君的声音同样沉下来。

可是，越是这样安静，越是这样平静，夙洛的心就越痛。

现在连令九这点魂魄都没有了，他再也看不见令九了，哪怕是想一想她，心都会疼，都会无比后悔当初将她从自己身边赶走。

下一瞬，夙洛却骤然挣开空上君的手用尽浑身灵力破开天帝的结界！天神霎时戒备，准备动手之际被空上君眼快按下。

只见夙洛俯身而下，紫衣银发被风吹得凌乱，眼眸之中的决然与绝望是他此刻内心的全部写照。最后，夙洛立足于东海海面之上。

手上的鲜血有一下没一下向下滴落，海风在耳边呼呼搜刮，夙洛却微微抬起鲜血淋淋的手，看着手中还微微做亮的一丝魂魄。

良久之后，他闭眼，松手。

微亮一下隐去光芒，众仙看不见。

是夙洛将令九最后一缕魂魄投身至茫茫东海。

他既带不走她这一缕魂魄，放她自由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方式。

东海海水饱含灵力，百年之后这一缕细小到足以被人遗忘的魂魄会逐渐壮大，最终以一个全新的令九出现在他面前么？

夙洛苦笑，不过，令九应该不会让他失望吧。

正如很久之前夙洛在九方天水镜里见到的令九一样，那个被重重结界困在魔界最底层的令九。

那时候的她亦是弱小的，可弱小的她却从来没有放弃。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竟能反噬魔界的重重结界，最后坐上魔君的位置？

或许是出于自我安慰，夙洛愿意相信令九。相信这缕微不可察地魂魄能够重生，能够再次成为令九，能够再次出现在他面前，笑脸盈盈问他一句：“喂，你是不是喜欢上我了？”

而若是真的还有这样的机会，夙洛一定会立刻回答。

“是，我是喜欢上你了。令九。”

一道亮白覆过。空上君归去天帝那侧，夙洛被带回九重天。

在魔界三年，却喜欢了令九十几年。

空上君最后同夙洛说，对于拥有漫漫永世的他们来说，这十几年不过是过眼云烟。或许再过百年，夙洛便会忘了这一切，便会永远都不再记得自己的生命中曾经出现过一个叫做令九的女子。

那时候的夙洛一笑，不语。

夙洛明白自己拥有漫漫永世，可这个名叫令九的女子已经被深深地印在他的骨血之中，怎么能够忘的了？

只是那时候的夙洛不知，延寿星君联名天界一众上仙请求天帝处置夙洛。

而夙洛最后的结果，便是被送去蛮荒，思过两百年。

打着平定蛮荒的美名，夙洛被送去蛮荒。

当然，真正的原因只有九重天上的位高上仙才知晓。而在九重天下的一众神仙看来，他们的夙洛二殿下不过是去平定素来不安定的蛮荒而已。

眼下夙洛在蛮荒已然过活一百年。

空上君入了蛮荒来瞧他。

“看来你倒是学会苦中作乐了。”空上君提着两壶好酒打趣夙洛。

一百年过去，夙洛沉稳了不少，在蛮荒这虽不安定但却还算清净的地方，他自身修为也提升了不少。

夙洛接过两坛酒，一笑开口：“又给我带酒来，你不喝倒叫我一人喝得好不畅快。”

空上君坐下，“怎么样，这一百年过的心中可静下来了？”

夙洛饮酒一口，眸子之中格外明亮：“有何不能静心的？”

空上君一怔，但夙洛的回答却也是在他意料之中。

果然，不管是谁来了蛮荒这个地方，有些事情都注定不得不忘。

空上君明了即可，也不道破，只再宽夙洛的心道：“一百年时光也就这样一晃而过了，再有一百年，你便可以回到九重天界了。”

夙洛搁下酒，略有所思。

“做什么这副表情？”空上君看出来，遂问。

夙洛微一蹙眉，似乎接下来对空上君说的话已经使他困惑了很久。

“近来我一直有个疑惑。”夙洛面色开始认真。

空上君却变了神色，大抵已经预料到夙洛要说什么，只咳咳两声装作不知听他续道。

夙洛道：“近来脑海中时常出现一个女人的影子，可那女人叫什么，长什么样，我却记不得了。”

终究还是会有这一天的，这就是蛮荒，足以使恶人改过向善，足以使执着之人忘却心中之念的蛮荒。

“只是，总是会想起那个女人来。”说到这夙洛格外舒心一笑：“哎，你说，我是不是在蛮荒被困的时日久了，想女人了？”

夙洛这句开玩笑的话空上君却怎么也笑不起来，只能呵呵装装样子，好在夙洛没有起疑。

一百年的时光，蛮荒这个磨人的地方也终于将夙洛的执念抹去了么……

夙洛他，终究还是将令九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