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世一人（十四）

魔界魔域。

令九睡不安稳，夜里辗转反侧无数次后终是被梦魇折磨得惊醒坐起。

粗喘着气，满额是汗。

她梦到了夙洛。梦到夙洛亲自率领天兵天将将魔域围得水泄不通，最后亲手在她心中上扎上一把利刃。

梦中令九看见夙洛不带丝毫感情的眼眸，她极度害怕极度不安。心中明白夙洛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护着她了，但在见到夙洛的眼中连仇恨都没有的时候，她真的害怕了。

怕夙洛不爱她，亦是怕夙洛不恨她，最终忘了她，将她彻彻底底当成一个陌生人来对待！

“魔君，魔域外有人求见。”

静谧得诡异的房内忽然传来一声通禀声。

说起啦，在令九回到魔界那日，魔界上下要令九给出一个交代。只因为令九无端消失了好些日子。而令九给出的唯一答案便是血。

她杀了首先提问的人，将他的头颅挂在魔域入口三日未取。

那时候令九不愿多说一句话，只是谁敢多质问她一句，她便毫不留情地杀了那人。三番两次后，魔界之中再无人追问令九的行踪，亦是不敢多说一句话。

令九回身，定睛瞧一眼来通禀的人，那是上回被她砍去头颅的魔将的手下。

令九瞧着他对自己这样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心中生出的却是一股强烈的厌恶。

“谁？”她冷冷问。

那小魔回答不上来，只描述了求见者的外貌。

“回魔君，那人不报名号。一来便将魔域口的头颅取了下来，还说，这样的话魔君就会有兴趣去见他……”

“哦~”令九的确起了几分兴趣，随手拿过外裳披上光足下榻。

“胆子不小。”令九已然开始思忖那人的真实身份。她统领魔界百年，仇人倒是交了不少，但敢光明正大上门来叫嚣的仇人却不多。令九还真想看看这究竟是何人。

“那人模样是何？”

小魔忙答：“回魔君，他面上戴着银色面具，小魔，小魔不知……”

银色面具？令九忽然转身看向窗外皎洁的圆月，今夜是十五。

“呵……看来这是位朋友。”令九向外而去，“请他进来。”

不出一会，那人应邀而至魔域前殿，令九亦在。

一袭血色红衣将她邪魅无比的气质彰显到极致，加之一头乌黑青丝随意散落，配上令九现下慵懒的眼神，格外诱人。

屏退前殿所有小魔后，她妖红视线中出现的只有那个穿着一身黑衣，面上覆着银色面具之人。

“既然敢来本君的魔域，又何必不以真面目示人？”高处的令九格外慵懒，随意开口。

下方的那人亦是毫不畏惧，仿若进入魔域见到令九已经是他预料中的事，眼下不过是成真了而已。

那人修长的手指一指外头又大又圆的月亮，话语之中竟带上三分笑意：“今夜十五，魔君知晓原因。”

令九一笑：“本是同族，皮相好坏你还这么在意？”

“魔君绝世倾城，小魔自当怀有自知之明，不敢在魔君面前班门弄斧。”那人的言语之中依旧含着浅浅的笑意，没有拿下面具的打算。

令九不知道这人是谁，但绝对与魔界脱不了关系。且还是个受诅咒的魔界中人。

魔域之中最忌讳的一点便是与天界私通，若是私通一事败露，其后代便会受到魔界诅咒。

每月十五，月圆之时乃是阴气最盛，魔人魔气最强之时，那个被诅咒之人的面目之上便会显示魔界火焰花的印记。

这个烙印便是在告诉这些人，他们永远都摆脱不了魔界。魔界，永远都是他们的噩梦之一。

想来，这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就是那被诅咒之人中的一个。而这人的父母一方，与天界还有些牵扯。

“既然如此，本君也不勉强。”令九根本就不在意这人长什么模样，不过是借着说话的原由将思绪理清一二罢了。

那人倒是十分恭敬，令九每道完一句话他都会微微俯首以示敬意。

“说吧，你来魔界，有什么目的？”

那人清浅一笑，竟有些不像魔界中人的意味。他开口：“小魔听闻，不日天魔之间将要爆发一场战争……”

他意犹未尽却先瞥一眼令九，续道：“小魔以为此番大战，魔界的胜算少之又少，不知魔君怎么看？”

“你倒是看得透彻，怎么，是成了天界的傀儡来劝本君归降的？”令九亦是一口的轻松，丝毫没在意不日将要发生的那场战争的结果。

那人又是一笑，清隽的声音再次传出：“怎么会。”

“小魔生是魔界的人，死是魔界的魂，又怎么会背叛魔界背叛魔君？”那人眼眸微微流转却叫令九看不出当中深意是何。

他续道：“小魔此来乃是有一妙计要献于魔君，望助魔君一臂之力。”

“你又是为了什么？”令九看穿他绝对怀有二心，遂问。

“同魔君一样，颠覆天界，颠覆六界。这就是小魔的目的，小魔的道。”

那人语气极浅道出这番话，可当中的意味却十分坚定。他直直瞧着令九丝毫不惧。令九的神情他亦是捉摸不透。

令九沉默半响，手中把玩着自己搭在两肩的发，忽然出声一笑后立马开口：“好！”她一下起身，红裳如血般倾泻而下，“你便同本君一道颠覆那神人口中的所谓六界！”

“是，魔君。”

没有更多的言语，令九总归是要收拾这个烂摊子的。既然有人有计谋在此，她有何不用的理由？

不管那人是打着什么目的来的，不管那人最后会对天界对魔界造成什么样的伤害，她只要颠覆六界，只要这样就足够了！

这世上唯一关心她的人已然被她伤得体无完肤，她还有什么不能抛出去的？

令九转身离开，没有看见那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眼中浓浓的恨意。

那人恨的不是令九，而是魔界，是天界，是造就他每月十五只能以面具示人的所有人！

令九始终相信世上之事又因必有果，有偿必有还。

一月之期的煎熬之后，今日终于到了最后关头。

这么多年一个人走过来，她本以为自己的心足够狠足够硬，可她毕竟还是渴望着温存，渴望着有一个能够与自己一同走下去的人。

与一片红色相对的是茫茫的白色海浪，那是九重天仙人。

令九视线中终于出现已有段时日不见的夙洛。

夙洛的银发高束，白裳换成了紫衣，面上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令九极尽视线想看他腰间的饰物却是什么也没有。那两把刻有小白莲的玉剑，还是被他拿了下来。

如同拿下一直在心头的她一样，那两把剑对现在的夙洛而言根本是无足轻重。

他的脸色恢复了不少，看来这段时日空上君将他照顾得不错。只是他的眼眸亦是空洞得渗人，似乎夙洛没有在看任何人任何事，只是率领着百万仙兵站在她的对立面。

这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无可避免，无计可施。

令九不禁想，若是当初自己没有遇见夙洛，没有将他带回魔域同他相处三年，没有将他卷入成仙一事当中……那么，现在的她，是不是就会更加狠心一分。现在的她，是不是已经同天界战得你死我活而不是还在分神想着他……

令九身后的魔兵蠢蠢欲动，天界那方亦是天光时隐时现，只是却都还迟迟未有动作。

不久前来魔界的那个人为令九献了一上计，若是她按计划行事，即便是这百万仙兵死死阻拦也挡不住她要颠覆六界的执念与结果。

只是，在重新看见夙洛的这一秒，她犹豫了。

此法一启动便再无回头地余地，若是她真这样做了，夙洛会永生永世都怪她的吧……

不过，这样的话，夙洛就不会继续平静得像陌生人一样对她……而是会永世恨她吧……

这样一想，也不吃亏。至少自己在人世走了这么一回，还会有个记得她的人……

下一瞬，令九眼中被猩红充斥，嘴中念念有词竟将尘封在蛮荒的东皇钟给唤了出来！

一瞬之间天地变色，东皇钟声响彻大地！

震耳欲聋的声响促使天界那方的仙人来不及捂耳便被震碎了仙骨。令九施法设下结界护住魔兵，可这样的法术根本支撑不了多长时间。

眼下只有看那人的计谋究竟奏效与否了！

那人同令九献计时说，大战之时唯有孤注一掷才有赢的胜算。那人还告诉令九，他得到消息，此番率领仙兵之人是夙洛。

那时候的那人说：“计谋倒是很好，只是看魔君舍不舍得牺牲了。”

“牺牲什么？”

那人一笑：“牺牲魔君自己的性命，也牺牲，九重二殿下几根仙骨。”

令九回想起先前与那人的对话，摊开手掌之际手中顿生一粒亮白药丸。那是魔界的毒药，化骨散。一旦服用，无力回天。

令九最后看一眼那个始终都不愿再看她的人，终是闭眼，抬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