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长老院
“──尽管遗憾，但我不会后悔。”
纳奥米将紫色匕首刺入掌心，黑色黏稠的血液滴落到地上，尸体下的影子瞬间立了起来，原本帝国士兵的数千名大军化做影子兵团朝帝特等人冲过去。
长发青年难过地闭上双眼。
安德烈率先走了出来，口中念念有词、不连贯的语词像是一连打了好几个呵欠，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冷风从他的大衣外套中吹了出来。
一开始是呼啸的狂风，雪花和冰雹也跟着被吹了出来，安德烈面前的道路开始结起冰霜，他的外套边缘也冻了起来，零下数百度的急寒瞬间侵蚀这片战场，帝国士兵的尸体变成一个个冰砖，本体受到干扰，影子兵团也开始模糊晃动起来，步伐像是穿越泥地般逐渐缓慢、凝滞。
帕克朝自己的拳头吹了一口气，下一秒拳头已经涨了数十倍大，身材虽然臃肿矮胖，但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穿梭在战场上，将冷冻起来的尸体一个个击碎。
爱柏塔从口袋中拿出如玻璃球般闪亮的彩色糖球，扔了几颗到口中，张开小嘴用力一呼，一长串猩红炙热的火柱喷了出来，火焰缠上冰柱顿时蒸气四起，与剧烈的劈啪声响同时响起的是冰块的爆裂声。
转瞬之间，战场上的影子已经消失了三分之二，剩下的影子各个疲软无力。看到自己被纳奥米夺走的魔法，如今变得如此难堪，阿蜜莉一阵气恼，抽出腰际上的鞭子朝对方冲了过去。情急之下纳奥米打算使用召唤魔法，虽然召唤异界兽将耗费大量的体力与精神，但当务之急是击退眼前的敌人，她也顾不了之后的任务了……万一自己现在被他们强行带走，那一切就结束了，不但无法清扫帝国的士兵，还有他们捅出的楼子。
“伟大崇高的异界神灵……”
纳奥米的咒语尚未吟咏完，只觉双手一阵麻痺，接着一道冲击将自己震了出去、重重跌落到地上。
少女看着自己痉挛的左手弯曲成怪异的角度，肌肉扭曲的疼痛让她眼角泛泪。
“魔法……？可是你的能力明明……”
“被你夺走了？没错啊，失去魔法力量的魔术士是最可悲的，”
阿蜜莉冷笑。
“为了顺利完成长老院交付的任务，我把‘雷击’和‘神鞭’这两种力量夺了过来。”
龙族又可以分为两种人，一种是魔法力量不显着的孩子，所以从小被当作战士来培养，这种人在龙族的社会中往往会被当作次等人。
另一种就是拥有显着魔法力量的孩子，魔法的泉源又称做‘魔法精魄’，每个龙族人天生就拥有独一无二、专属于自己、唯有自己能施展的魔法，必须透过某种媒介施展出来。
但弔诡的是，魔术士也可以‘吸收’他人的能力，将别人的能力‘掠夺’过来。
失去魔法精魄的龙族人，就像残株一样受到社会鄙视排挤。
“那两种力量……难道你……？”
纳奥米倒抽一口气，如果没记错，雷击和神鞭都是……
“没错，我将我父母的能力接收过来了。”阿蜜莉得意地笑，“生给我那么无能的力量他们该死。我只不过是取回我应得的东西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伯父伯母他们……？”
“我亲手送他们上路了。”
阿蜜莉的双眼布满血丝。
“你觉得失去魔法精魄的人，能够在社会上生存吗？我才不会让父母遭遇到那种对待，而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纳奥米的右手紧紧握拳，指甲深陷掌心之中，身体因愤怒而不停颤抖着。
“所以我讨厌龙族……就是因为这样啊！”她的声音哽咽，“我们到底为了什么要彼此仇视？这一切都荒谬至极！如果我们自己不能先团结起来、友爱彼此，那又怎么来保护我们的族人、还有同样生存在黑暗世界的居民？龙族自詡为世上历史最悠久、最强大的种族，但在我看来只不过是骄傲自大、心胸狭隘罢了！”
她的发言让昔日同袍一阵惊愕沉默，如此大不敬的褻瀆言语，不只藐视长老院的权威、更侵犯了他们的神──龙族传说中的创世神，最年迈、集力量与智慧于一身的象徵。
“……你这番话可是……”原本睡意朦朧的安德烈这下全醒了。
“快收回去！你的大不敬会让神降下灾祸的！”帕克尖声叫道。
“你们忘了吗？我被赶出了龙之谷，早就不是龙族的人了。从我被关进地牢、我父母死在龙族手中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是龙族的人了！”
纳奥米的怒号声在空荡荡的旷野中迴荡。
人与人最遥远的距离，不是血缘或种族的差异，而是心与心的背离。曾经是自己最爱的家，却也是毁了自己一切的故乡。
童年变成一场场的恶梦，当自己唯一的归属被剥夺、所爱的人被杀害，那种孤苦伶仃的漂泊感会把人逼疯。
此时此刻，她有想做的事、想要守护的东西，有她非做不可的事。
长发青年伸出手制止了其他伙伴的行动，他用哀戚的神情盯着面前的黑发少女。
到目前为止，培迪和帝特尚未出手。而那两人的能力却又是让她感到最棘手的。
纳奥米一心想着要如何击退敌人，不管再如何优秀的魔术士，要以一挡下六名同样使用魔法的魔术士，实在有些困难，更何况自己可谓分秒必争、非赢不可。
她心中急切，心中充满焦虑、疑惑、烦闷……
黑魔术是纳奥米与身俱来的魔法精魄，每次施展都必须消耗大量的体力与精神力。刚才为了歼灭战场上的士兵，已经使用过一次……但现在没办法，只好冒险再施展一次。
纳奥米打算再次施展影子魔法将众人包覆、吞没其中，藉此换取时间构筑耗费心神及时间的强大魔术，将他们一网打尽。原本静静站在一旁的橘发女人突然身体一晃，下一秒便出现在她面前，一把长达两公尺的长兵器迅速掠过纳奥米的脸侧，闪光落下──
深红色的兵刃穿越少女的身体，奇怪的感觉，腹侧被插进了一只尖刀。
看着穿越自己身体的武器，透过眼睛将画面传达至脑中，原先小小的痠痛感逐渐扩大成锥心刺骨的剧痛，让她身体一阵寒颤痠软，倒了下来。
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将身体沾湿，扑鼻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没想到从自己身体里竟能流出这么多的血，身体使不上力了……或许，能这就结束也是一种幸福。
至少，是死在她的手上。这个她无法憎恨的女人。
力量与体温逐渐流逝，紫色匕首从她的掌心中脱落。
“你的手不是举起剑的手……”培迪握住纳奥米的手，“为此，这双手放弃了多少梦想，失去了多少所爱之人，你的歌声，不应该是用来诅咒和杀伐的。”
“……那种事，我早就忘了。”
全身疲软没有力气，却无法克制脑袋胡思乱想，一张张画面就像跑马灯般掠过脑海
──小时候待在龙之谷、受到众人歧视和欺负，父母慈爱温柔的脸庞、一个人流浪时遭遇到的人事物，和卡蜜拉重逢，两人结伴，说是旅行倒比较像是在逃亡，然后跟着巡迴表演的团体一路往坎坝克移动。
克劳福特的出现全是因为自己无心意外。
他的成长背景和纳奥米一样黑暗，对自己的过去曖昧不明，对无辜的人痛下杀手这件事有着深深的罪恶感。
想法单纯、执着，却也温柔。
因为他自己似乎开始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身上的担子似乎减轻了不少。
真的很开心，打从心底感到欣慰，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心情，感觉就像是被拯救了一样……
“这一路上，以为都是自己在主导局势的发展，不管是克劳福特的过去，或是使用他们从未见过的魔法击倒敌人。纳奥米心中一直有种优越感，总觉得克劳福特的一切，这个团体的重心、焦点都在自己身上，被需要、被重视。但事实上，一直受到照顾、获得救赎的人却是自己。……”
这样一来，自己不就像是傻瓜一样吗？眼泪无法遏止地静静滑落。
灰蒙蒙的天空、烟雾迷漫的山谷，空气中飘着如织的绵密细雨，心虽已落入绝望，但看见眼前的画面却仍再度向下一沉──逃不了的这座牢笼。
纳奥米瞇着眼露出酸涩的笑，被培迪刺穿的伤口仍隐隐作痛。同伴的做法有如土匪般硬是将她绑了过来，但即使心有埋怨也无可奈何。
长发青年坐在床沿抚着对方漆黑柔顺的黑发、滑过她细致的脸，手到了右眼处停了下来。
──那对鲜红色的眼瞳，艳红的颜色如同鲜血、彷彿随时都会盈满，夺眶而出。
“不能蜕变的毛毛虫，只能在陆地上仰望天空、然后眼睁睁看着同伴将自己抛下。但毛毛虫一直羡慕着蝴蝶，渴望着天空。这样……也错了吗？”
纳奥米虚弱道。
她只是想飞离这个可悲的牢笼。
“只是想和大家一起，只是不想被抛下来。这样，也错了吗？”
“你的故乡终究是在龙之谷，只要等长老院的赦令下来，你就能自由飞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