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界线与仇恨

“作恶梦了……？”克劳福特面有难色地望着她，第一次在少女脸上看到这样沉痛的神情，和以往开朗、带点傻气的她不同。

脑海中的画面逐渐淡去，恐惧感也如浪潮般渐渐消退，少女看了看四周、再将视线回到克劳福特身上，这才明白自己刚刚是在作梦，虚弱的身体随之瘫倒。

克劳福特及时扶住了她，帮她靠在枕头上。

“想起了一些讨厌的事。”纳奥米露出虚弱的笑容。

看着少女遍体鳞伤的身体，克劳福特感到一阵抱歉。

“我以为龙族的人都拥有身体恢复的机制……”

“这就要因人而异了，拥有越高贵、越纯粹的血统，身体复原的能力就越强，你也可以看作是一种动物的本能，因为龙族本来就是龙的后代……”看着自己久久不能愈合的伤口，“但骯脏的血统被剥夺了这样的能力。”

少女皱着眉头，表现深深的自我厌恶，克劳福特看了十分难过，这样的神情一点也不适合她。

“我应该没和你说过吧？我的母亲是龙族的公主，父亲却是人类帝国的骑士。”纳奥米露出酸涩的笑，“公主和骑士，原本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合才是，童话里不都是这样吗？勇敢的骑士历经千辛万苦，拯救受困于高塔上的公主及她孤单的灵魂，童话的结局都是‘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但现实并不允许。”

双手紧抓着床单。

“卑贱脏污的血流淌在我的体内，每刀砍在自己身上都带着憎恨与蔑视，我怎么会有这样让我抬不起头的父母？我巴不得……”

一道火辣灼热的巴掌打在纳奥米脸上。

“你明白两个不同种族结合的困难与荒谬，那你的父母一定更加清楚。但他们还是坚持在一起，你不觉得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吗？”

“跨越种族的界线与仇恨，我觉得这是很高洁、很伟大的情操，他们的努力你是最了解的人，如果连你都如此唾弃他们，那世界上又有谁可以真正理解最远、最大的距离，不是种族、不是财富，也不是身分和地位，而是心的隔阂？”

纳奥米摸着自己被打的侧脸，瞪大眼、愣愣地看着他，克劳福特这下才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一个重伤的病人，而且还是替自己承受伤害的人，一阵尴尬。

“抱……抱歉。”

激动的少年难为情地坐了回去。自己从小就没有父母，从事贩卖人口和走私幼童的他，最能体会离开家人身边的痛苦和对父母的渴望，因而不小心激动起来。

虽然自己所说的确实是他心中的想法，但纳奥米所承受的，应该也不是这一时半刻、三言两语可以解开的。

纳奥米沉着脸，突然又倒回床上，一脸痛苦地抱着肚子。

“糟糕，是刚才那一下自己打得太用力了吗？”

“你……哪里不舒服？”克劳福特满是愧疚，着急地询问。

“我……我……”纳奥米皱着眉头，声音越来越细微，“我肚子好饿……”

克劳福特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被这猜不透、摸不着头绪的女孩给搞疯。纳奥米的父亲曾经说过，在距离现在数百年之前、龙族英雄阿西娜生存的那个年代，是个种族纠纷比现在复杂数万倍的年代，没有自由，没有信任，龙族分崩离析。

那么，就能因此说现在很好、很幸福吗？龙族与人类，在数百年前本是一家，现在相互仇视，等于是用自己的左手杀伤自己的右手罢了。纳奥米的所有疑惑，如果阿西娜大人出现在她面前，或许会给她一个答案。

──这个世界真的有这么值得守护吗？让您不惜杀害自己的父亲，成为世界公敌，甚至出卖自己的灵魂……

在纳奥米的介绍下，原来她口中所说、在坎坝克重要的朋友就是希伯来，他和自己的父亲是旧识。

“所以……打从我们进去人鱼角到擂台竞赛，都是你一手安排的？”扬起一边的眉毛，克劳福特十分不满。

“讨厌……克劳福特就连生气都好帅好帅气！”贵公子在心中吶喊，但外表还是故作镇定。

“因为帝国的人最近盯得很严嘛！不能和从前那样光明正大的和小娜娜联络，但我不记得人家有安排这些。看到小娜娜跑到竞技场上，还真吓人家一大跳……”

“那究竟是谁有心算计、安排这一切？躲在暗处的敌人目地又是什么……”纳奥米低头沉思，身上的伤仍隐隐作痛，虽说有魔法保护，但也算是经历了一场死劫。

“公主殿下，人家所属的玫瑰骑士团全都是支持您的，静候差遣。”希伯来难得露出正经的模样，向卡蜜拉单脚跪下。

“等等，我还搞不清楚，同样都是人类帝国的皇室成员，为什么还要……”泰伦尼一脸惊悚，“难道你们……？”

诗人忍不住退了几步，用不安的眼神看着房间的内纳奥米、希伯来与卡蜜拉，然后再退到克劳福特身旁。

“这件事连你也有份吗？这可是……叛变啊！”

克劳福特耸肩，“我只是一起旅行罢了。”

“怎么能说得那么简单……”

希伯来抽出腰际上的鞭子对准泰伦尼。

“叛变的不是我们，而是霸占王位的王子鲁道夫。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拨了一下紫色的秀发，“对我来说，只有死人不会泄漏秘密幼！”

诗人哀嚎一声，希伯来正准备出手──

“等等！”纳奥米来到两人之间，“我觉得泰伦尼可以相信。”

“纳奥米小姐……”诗人用小狗般泪眼汪汪的神情看着少女。

“他只是单纯的蠢蛋而已。”

泰伦尼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他不因我的身分或者外貌而歧视我，这点我很感谢，泰伦尼单纯善良的灵魂，透过他的双眼我感受的到。”顿了顿，“现在抽身还来得急，一旦和我们扯上关系，未来绝不可能平静顺遂。”

纳奥米异色的眸子望向两人，沉重的气氛在众人间蔓延，卡蜜拉紧握着双手有些不舍，但他们本来就没有义务陪着自己涉险。

“这么有趣的事，就算赶我走、我也不打算离开。”克劳福特淡淡一笑。

打从和她们相遇、旅途的开始，一连串的冒险让兴奋紧张的情绪再也停不下来，已经回不到过去了。比起从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他更喜欢现在随时都在感受不同情绪变化的日子。

“是啊！对着诗人与音乐之神戴尼奥索斯发誓，泰伦尼自始自终都会是纳奥米和卡蜜拉的朋友，既然结伴同行，我就有责任将所发生的事记录下来。”

看着两人坚毅的神情和自信的眼神，纳奥米露出欣慰的笑容。像她这样的人，在遭遇到这一切之后还能认识这些患难与共的朋友，或许，这是神对她最后的一丝怜悯吧……

她试着相信，人类和龙族的命运，不是只有互相残杀、互相伤害这一条。

“那么，我要解释一下我和卡蜜拉，以及卡蜜拉和人类帝国之间的关系……”人类帝国的国王年轻时四处征战，让他拥有大陆上众多的领土、建立起辽阔的版图。

不管是地位还是权势，同时代都无人可相比拟，也因此身边出现了许多心怀不轨的野心家，用美酒、美女及财宝迷惑国王，奢侈而糜烂的生活让国王日益荒废朝政，就连私生活也是一团糟。

国王正式纳入皇室之列的女人有十七人，这个数字不包含他在各地的情妇及与之有染的男女仆妾及大臣。

后宫的生活一团糟，为了争宠，十七名后妃勾心斗角、相互陷害，算计彼此，王宫一片腥风血雨。王子鲁道夫就是在这样的成长背景之下，养成了残暴而阴毒、荒淫的性格。

王室的继承人结党徇私，国王衰老后便是权臣与外戚的天下，继承人们在斗争中一个个遭受意外，被刻意冠上的污名、或栽赃的罪名而死去。

最后，只剩下排行第四的王子鲁道夫?贝琳达?亚特兰特曼和年纪最小、体弱多病的小公主卡蜜拉?兰尚?亚特兰特曼拥有王室继承权。

卡蜜拉的母亲莲?兰尚是公爵之女，兰尚家族为历史久远的大贵族，一百年前以矿产发迹，之后接连发展军火、商业贸易与交通。

莲是兰尚公爵最小的女儿，擅交际与主持艺文活动，个性机灵、幽默风趣，有个从小便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但最后却嫁给大她近四十岁的男人。有人说国王会和莲小姐结婚是看上她们家的权势，但政治婚姻、彼此利益勾结在帝国王宫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鲁道夫的母亲贝琳达是一名子爵的养女，但却传闻贝琳达原本是地方酒吧老闆的女儿，后来怀了王子，为了提升她的身分地位，便让她转入子爵的名下以减少争议。

地位可以改变，但身为下层阶级那种庸俗与无知，却短时间无法改变，她迟迟无法融入上流社会，不管是下午茶、交际舞、艺文活动、骑马或是交谈的话题，不久便受到众人的排挤。鲁道夫在同为贵族之后的孩子间备受欺凌与排挤。

纳奥米和卡蜜拉是小时候的旧识，她离开龙之谷后开始在大陆各地旅行，偶然得知了人类帝国的混乱，有谣言说王子鲁道夫想要谋害自己的父亲、提前取得王位，因为国王想从非直系血亲的人里另立继承者。

一场可以料见的紊乱，纳奥米担心之际，回到了七年前曾经拜访过的帝国王城，已经可以自由施展魔法的她重新回到了帝国的王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