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农夫与蛇
天空依旧昏沉,哪怕就在两个小时前刚下过一场雨,抬头也只能依稀看见一轮朦胧的月亮。
时钟显示二十三点四十八分,大多数人家的窗户已经不再透亮,或喜怒或哀乐的一天已然结束。沉醉梦乡,只等黎明的曙光叫醒明天。
但是对于除此之外的少数人来讲,这一天,才刚刚开始。
酒吧一条街此时热闹得像清早的农贸市场。没有月光便没有吧,五彩的霓虹灯足够照亮头顶这一小片天了,还需要担心什么,夜夜笙歌的放纵又有何妨。
“欢迎光临!”
白色玛莎拉蒂Gran Cabrio还未挺稳,酒吧服务生就迎上前来了个九十度鞠躬,让每位顾客都感受到上帝般的礼遇。
“泊车。”
多余的话没有,甚至一眼也不曾看去。留下钥匙,甩上车门,踩着十厘米的恨天高扬长而去。
服务生们早就习以为常,有钱人都是这样。
可是对于这位,他始终尽可能地展现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这位算是常客,可却不是VIP、VVIP,但每次经理们对这位的态度让他明白,这位有钱人与那些个有钱人是不同的。
蔓延。一条街中生意不错的酒吧之一,碰到节假日偶尔还会有人多位置不够,僧多粥少的时候。
酒吧一楼是开放性的地域,舞台、舞池、吧台等,二楼是一间间大小不一、主题不一的包厢,三楼的一侧是办公区,另一侧就只是一个房间。
路过喧嚣,她径直来到三楼。
“已经为您准备了今天新到的酒,您看还需要些别的什么?”大堂经理早早就站在门口迎接了,满面笑容询问道。
“不需要了,你去忙吧。”她回了一个淡淡的微笑后,推门进了房间。
位于三楼的这个房间面积很大,仅被分隔成了两部分,小小的卫生间和大大的客厅,对比鲜明。
客厅并没有什么独特的装饰,一进门首先注意到的是一组极长极宽的褐色真皮沙发,茶几下是柔软的乳白色羊绒地毯。旁边的布置还算有些特别,是镶嵌入墙里的一套红木酒柜,无数斜线交错相通,存酒颇多,霸占了一整面墙。
这是一处几乎封闭的空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门。屋顶正中挂着一盏暖黄色水晶吊灯,角落里零星几盏地灯,格调略显昏暗却不失温馨,暖黄色的灯光柔和地洒在酒杯上。
此时此刻,空荡荡的房间里坐着一个孤零零的人。
高跟鞋早被甩到一旁,整个人如猫一般偎在沙发里。微闭双眸,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红酒。
耳畔音符流淌,一首克罗地亚狂想曲把她与尘世隔绝。曲子和弦美到极致,这样的夜里,有悲伤,也有无声的凄凉。
战后云朵在天空中呈现出忧郁的灰色,倒塌的墙壁让凌乱的碎石铺了一地,尘埃在空气里飘摇,最终落定,回归泥土。在战火摧残后的断垣残壁中,来着一朵不知名字的小白花,它在风里微微摇曳,看着人们来来去去,看着战车坦克威胁着要摧毁它的根与土,看着鸟儿偶尔慌张驻足……只有在夜里,夜晚来临,它才看得到平静。
也只有这样的夜里,她才能感到些许平静。
酒不醉人人自醉,这话一点儿不错。碰上沮丧悲伤的时分,这酒仿佛也变得愈发犀利,只顾着往心底里钻。
大半瓶拉菲下肚,她便醉了。
朦胧间回想起来,清晨又做了那个梦。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前面不远处就是悬崖,车子却丝毫没有减速。转头发疯似地呼喊正在开车的妈妈,她怎么都解不开安全带,只能用力地哭喊,死命地挣扎,车子冲向悬崖,一下子飞到空中……
她尖叫着惊醒,一身冷汗。
自十二岁之后,这个噩梦就像一张密实的网,将她捆绑地结结实实。
好烦!
她扔下酒杯,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拜拜!”倚在门框对着屋子摆了摆手……
她一步三晃地挪到二楼,便闻人声杂沓,语笑喧阗。一楼貌似正在举行什么派对,听着下面的欢歌笑语,心想正好去凑凑热闹。
“嗨,美女!”一个满身酒气面带猥琐笑容的男人向她靠近。
“走开。”她下意识地朝后躲,又试图向前绕开他,却被一把拽了回来。
“别急着走啊!”
“放手!”厉声呵斥淹没在了动感的鼓点里。
“哈哈,陪哥玩玩,走咯!”
男人抱住她便往另一侧的走廊深处拖。她不停挣扎拍打,抱住她的双手却纹丝未动。她是真的喝醉了,一阵拳打脚踢后,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起来。
完了,这回栽大了!
就在她呼救无门,混沌的大脑思索不出一点对策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声巨响。
“嘭!”
是拳头亲吻脸颊的声音。
她猛地从那双臂中解脱,烂泥般跌坐在地上。
“滚。”冷冷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被打的男人尚有一丝清醒,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闵元赫一身黑色运动装,君临天下般俯视着赖在他小腿上的女人。
五官英俊,目光锐利深邃,身材挺秀高颀。总得来说,帅哥一枚。
“起来。”闵元赫不耐烦地踢了踢她,没反应。弯下腰一只手把她提了起来。
许是骤然升高的海拔让她略微清醒,她先是直勾勾盯着闵元赫。说时迟那时快,她猛窜进他怀里,狠狠地一口咬住他的锁骨!
“啊!!!”惨叫声响彻整座酒吧。
服务生们闻声寻来。
只见男子帅气的脸因疼痛而变得扭曲,身上还挂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女子八爪鱼似的紧紧抱着他,二人以一种分外别扭的姿势纠缠在一起。
这么一闹,经理、保安都赶了过来,他二人被强行分开。
闵元赫一摸刚刚被咬的位置,却是一手触目惊心的红,他狠很地瞪向这个疯女人。
女人也不甘示弱狠狠地瞪了回去,末了似还觉得不够,咧开嘴向他龇了龇牙。蓬头垢面配合着唇边凝固的血,狼狈且恐怖。
闵元赫瞧着这疯女人挑衅的样子气极翻了个白眼。
无语问苍天。
回国后第一次和朋友出来喝酒,去洗手间回来,正巧看到那一幕,出手相救。谁知道这疯女人黑白不分,愣说自己是非礼她的那个流氓。
随后,他二人一并被送到了附近的警察局。
“姓名?”
“闵元赫。这是我的身份证。这件事完全是个误会,我的担保人正在来的路上。”
“这位女士,姓名?”
“尹安意”
“身份证?”
“没有!”
“打电话,通知家人。”
“没有!”
“没有没关系,用警局的电话打,既然是您报得警,就请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说我没有家人!我是尹安意,尹安意!”
她一拍桌子,腾地站了起来。
周围霎时安静,目光全聚焦在她的身上。片刻的安静后,周围的人便开始窃窃私语。
“尹安意?仁逸集团?”
“对了!是仁逸集团那个董事长的外孙女?!怎么到这儿来了,好像还醉着呢。”
“警察同志您好,我是酒吧的大堂经理,这里面好像有什么误会,刚才我们员工查看了监控录像,发现这位先生并不是那个流氓,他是救下我们总经理后被误认为坏人的,这是复制下来的录影,请您过目。”大堂经理风尘仆仆地带着U盘赶了过来。
警察检查了录影,了解了来龙去脉,闵元赫的确是救人的那个。
闹剧散场。
三人走出警察局,大堂经理一遍一遍地赔着不是,闵元赫也大度地不予追究。
闵元赫与她们相背而行准备离开,没走几步又被尹安意拦下。
“sorry,是我认错人了,害你被弄到这儿,我补偿你好了……”
包去哪了?她迷茫地看看双手,只攥着一个U盘,送他?算了吧,难道让他时常回味锁骨之痛么。
她瞬间又想到什么,笑了起来。
刷地一下摘掉左腕上的手表,抓起他的手,将表塞进他手里。
“拿去换酒喝吧小子,你今天也不算太亏。”
闵元赫感觉到抓着他的小手是冰凉冰凉的,再掂掂手里的表。嗯,不错,确实值几个钱。可是他并不在乎,反手又塞回尹安意手中。
“拿你辛苦陪酒赚来的手表去换酒喝,这种事,我真的做不出来。”嘴角勾起,轻蔑一笑,转身离去。
“你说什么?!你给我站住!”尹安意气地大叫,将手里的U盘朝他掷了出去。
可惜,没有正中目标。她犹不死心,摇摇晃晃地大步追了上去。
“安意!”
身后突然传来刺耳的刹车声,只见一个肤色白皙,五官清秀的男子急匆匆地下车朝尹安意跑来。纵使现在他神情迫切,但也无法掩盖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温柔气质。
“你是爬过来的吗?夏、之、晟!”
“我去酒吧找你,他们说你在警局,来!小心,你到底是喝了多少啊!?”他环抱住尹安意,眉头紧皱,一脸担忧。
“你站住!喂!说你呢!”尹安意仍冲着闵元赫大喊道。
闵元赫停住脚步,不免有些火大。
“我本来不想与你计较,可是你实在是得寸进尺。呵,见义勇为?就当我无聊透顶时的举手之劳好了。而这伤,蓄意伤害,我告定你了。”
尹安意刚要开口反击,胃里却突然一阵翻腾,随即跑到一旁的树下大吐特吐。
“这位先生,对不起,她喝多了,我代她向您道歉,请您谅解。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联系我。”说完,塞给闵元赫一张名片后,就赶忙去照顾尹安意。
仁逸集团特别顾问夏之晟。
仁逸集团。
再抬头,闵元赫眼神变得深邃,望向那两个人。夏之晟小心翼翼地把尹安意抱进车里,检查她一切妥当后开车离去。
“仁逸是么,真巧。”
背影渐行渐远……
谁都没有注意到,不久后,一只手悄悄把丢在路边的U盘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