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清水无漪（5）
就在紫竹快被黑暗吞噬时，梦境之中，忽的射入一米阳光，逐渐向四周扩散……那么柔和，一点儿也不刺眼。银铃一般的笑声中，从那柔和的朦胧处跑出两个相互追赶的小孩。紫竹清楚的知道，那个小女孩就是自己。仿佛真的从未长大，那般天真，那般无忧无虑。更不知道，什么是伤，什么是痛！
小男孩跟在小女孩身后嬉笑地追赶着，似乎，追赶是件极有意义的事。小女孩在前面调皮地扮着鬼脸，嬉笑道：“小哥哥，你快来抓我啊！”
小男孩说着什么，我们无从知晓，也许，只有梦中的小女孩才听得见。
也许是故意的，小女孩终于还是被小男孩抓住了，他们那么开心······两只小手紧紧地牵着，女孩许下童稚的承诺:“小哥哥，我是你永远的白雪公主……”
男孩咧开嘴笑了，露出刚刚长全的小小牙，笑得那般纯洁，似乎，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在女孩额头，留下轻轻一吻，那么稚嫩……
醒来后的紫竹回味梦中的情景时，甚至还能很清晰的回忆起那种被亲吻的感觉，凉凉的，却又热热的……只是，她不知道，再次重复小时候的承诺时，紫枫亲吻了她的额头……
梦中画面在这一刹那的温馨时，瞬间变转。此时，冰冷阴暗的低矮房屋，四周散发着刺鼻的腐气，小女孩双手被反绑着丢在潮湿的角落，小小嘴连同大半张小脸都被封住了，发不出声音，甚至连呼吸也变得困难。女孩透亮的眼睛里满是惊恐，逐渐靠近的黑影如末日一般让她惧怕。在梦中，紫竹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要看清那黑影，却，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凶神恶煞般的声音在耳边阴魂不散。“小鬼，我们只是向你爹妈借点钱，你乖点，这样才能少受苦……”
话音未落，一只邪恶有力的手抓了过来……
紫竹猛地惊醒，然后就看见一片洁白，那么刺眼！她忙又把眼睛闭上了，再睁开时，才看见紫枫在床边安静地睡着，双手，却紧紧地把紫竹的小手握在手心……
手臂在梦中被人钳制过，到此时，仍还是感觉隐隐作痛。紫竹不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但看到紫枫在身边安静的守候，她便什么也不怕了，静静的，全神贯注地望着他。
右手还被紫枫握着，有些麻木，紫竹似乎忘记了所有不开心的事，仔细盯着紫枫那张好看的脸时，又有种想要触摸的冲动。于是，她像他伸出了左手。就在手指快要触碰到紫枫光洁的脸的一刹那，紫竹看到食指上那枚银制戒指，伸出去的手就那样停滞。那些暂时封印的记忆又山洪一般涌进脑中，紫竹只感觉到心底一阵阵的痛，还有，思念……
“小家伙，你醒了？”紫枫惊喜的声音把紫竹从痛苦的回忆中拉了回来。紧握着紫竹的手，紫枫满怀期待地看着她！
紫竹避开她的目光，将头转向窗外。窗外天空很亮，预示着今天的好天气。阴霾了那么久的天空，终于要晴了！
听着窗外鸟儿欢愉的叫声，紫竹才诧异地问道:“哥，我们这是在哪啊？”
“小家伙，什么都别问了，过去的都让他过去，我们都不去想了，一切，从新开始……”
紫竹没听明白紫枫话语中潜藏的内容，却还是点了点头，过往的一切，都不再重要了，因为，已经有了决定，再停留在过往，也没有任何的意义。悲伤也好，欢喜也罢，都不可能改变决心。
还是黎明的街道那么安静，只有早起鸟儿欢悦的歌声。街边整齐矗立的枯枝上，点缀着白玉兰的花骨朵儿。似乎，在阳光照来的那一刹那，就会开出生命之花，希望之花！
紫枫和紫竹牵着手在安静的街道上安静地走着，通往学校的路上，到处可见白玉兰的花蕾。偶尔会有晨练的老人从身边跑过。如此平淡的生活，却如此温馨。这种平淡，又是多少人追求的幸福？
“昨天，冰蓝又去武汉了……”紫枫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决定告诉紫竹这个消息。
街道似乎突然间就变得喧闹起来。原来，心中想要的平静，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哦！”紫竹盯着那些孕育出洁白花儿的枯树，像是不经意一般的应道。
紫枫分明感觉到手心里的冰凉有一瞬间的颤抖，但当他看到紫竹的脸上，不再有以往的悲伤，而是一副毫不在意的神色时，便开始怀疑，那手心里的颤抖，只是自己太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黄祖缇让紫竹痛得太久了，紫竹对他绝望死心后，便不再会有爱了吧！
“你那几本笔记……”紫枫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我没让冰蓝带过去……”紫枫说话的语气，带有一些自责，随后，却又像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似的说道，“这些笔记的内容，应该比你自己的要详细多了，你自己留写用吧！”
“不用了，”紫竹牵着紫枫的手离开柏油路，向一处狭窄的小道走去，“等他们回来再给他吧！从我写第一个字开始，那东西已经是他的了。我这里不需要留下他的任何东西……”
紫竹把话说得很绝情，就在紫枫听得难过时，她却忽的换了语气，朝着前方指了指，对紫枫说:“烂叶子，反正早自习已经迟到了，不如我们任性一回，你陪我去看日出？”
紫枫看了一眼羊肠小道所通往的小山坡，还没说话，紫竹又已拉着他向坡顶爬去。“放心吧，你功课那么好，多努力一点点，在我身上浪费的那一天时间很容易补回来……”
“小家伙，”紫枫乖乖跟在紫竹身后，“怎么说得好像我不情愿和你一起看日出似的。”
“你就是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嘛！”紫竹嘟囔着说。
小山坡上，是一畦菜园，因为是早春，都还没长出生命的绿。通往坡顶的小道，到了这里便成了菜园畦与畦之间的土垄。再往上，便又从几株白杨间穿过。山坡其实就由这些菜园和现已种上白杨的曾经的农田组成。绕过几株白杨，便已到了小坡的最高点。就在白杨林旁边，有一处不足半平方米的平地，长着些柔和的枯草。平地前方，便是深深的陡崖。像是一把利斧，将本很小的山坡粗鲁地从中竖直劈开。陡崖下，便是那条宁静的柏油路……
紫竹先在草地上坐下，紫枫才在她身边寻了个空处。东方的天际，已微微有些红光，太阳，就要出来了吧！
“哥，”紫竹轻轻地唤道，“如果我走了，你会怎么办？”紫竹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天际的那点柔和。
“我会把你找回来！”
紫竹笑了笑，说:“如果我在高考前离开呢？”
紫枫看了一眼紫竹，她的目光仍定格在东方。预感到什么，紫枫一字一顿，坚定的说:“那我会恨你，而且永远不会原谅你……”他已听出紫竹说话语气里的伤感。
“答应我，哥哥，”紫竹悠悠的说，“带我去北大，陪我在未名湖划船，我要看翻尾的石鱼在阳光下飞跃……”
“那好，我一定考上北大，然后再去找你，”紫枫也将目光定格在东方，那里的红霞似乎又消退了不少，“找不到你我就永远不进北大的门，找到你我再恨你一辈子……”
紫竹又笑了笑，这就是她想要的承诺。将头轻轻靠在紫枫肩上，紫竹满足的等待天际的朝霞。
天际忽明忽暗，云霞也显得极单薄，没有多少色彩。最温暖的红日总不见从天际出来。单薄的霞中，似乎躲藏着浓郁的乌云，想要吞噬太阳的光耀。四周的空气中，却慢慢增加了光亮的元素。天，渐渐明了。
紫枫没有心情去看日出，他害怕紫竹真的有一天会离开。当眼角扫过陡崖下的柏油路时，一辆纯白色的法拉利缓缓驶过。紫枫心里猛地一阵触动，记忆里似乎有同样的情景。
紫枫努力地调动记忆深处的东西，拨开那些复杂的公式符号后，他终于找出那辆同样雪白的跑车。
十五年前，在住宅小区高高的楼顶上，他牵着被锁在上面的紫竹，看白色的跑车缓缓驶进小区又缓缓驶出，从此，他便再也没有见到自己一直生病的妹妹。而从那时起，紫竹便成了父母的女儿，自己的妹妹……
“哥哥，你怎么了？”紫竹把紫枫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紫枫怔怔的望着她。紫竹又笑了，像个天使。“你这副样子很像个白痴诶！”紫竹说着，站了起来。
“怎么，不等着看日出了吗？”紫枫也忙站了起来，小心地挡着陡崖一边，护着紫竹问道。
“紫竹看了一眼天际，叹了口气，说:“看来今天是等不到日出了，天边有乌云。”紫竹说完，便踏上归途的小路。
紫枫回头看了一眼日出的方向，那里的一团黑气也越来越浓了，浓得连单薄的霞也退了颜色。紫枫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跟在紫竹身后，踏上狭窄的小路。
就在紫枫转身的那一瞬间，东方猛地迸发出柔和的光，像是所有的力量在刹那间完全爆发出来。朝霞那般绚丽，乌云也完全被霞光驱散了。太阳的红色，那么温柔！
天空陡然增亮了不少，紫枫不经意地一瞥，于是，他首先看到朝阳的美丽。紫枫欣喜若狂地拉着紫竹，急忙说:“小家伙，快看，日出……”
紫竹回了头，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转了回去，淡淡地说:“走吧，早自习都快下了……”
心如死水，清水无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