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识
我叫唐软,经过一个漫长的暑假,我终于步入了初中。告别了小学时代,却没有告别学校。是的,我的学校是九年制义务教育,也就是说,我的初中三年也要在这里度过。我的父母都在上海打拼,从小学开始,我就一直过着寄宿生活。就这样迷迷糊糊地,我走过了鲜少有父母陪伴的六年。过早的独立,让我养成了沉默的性格。而初中,父母继续在上海,我依旧在我熟悉的校园中学习。只是我换了个寄宿环境——一个远方舅妈家。用妈妈的话说,毕竟是亲戚,即使我不认识,也比在外人家强。
其实对于此我并不排斥。长期寄人篱下,我早已明白应该怎样做人。我并不会指望他们能给我多大的关爱,也不会因为他们偏袒自己的孩子而感到不公,事实上,早在我一年级一个人睡在寝室的小床上,冬夜因为没有毛毯而瑟瑟发抖的时候,我就再没有渴望得到陌生人的关爱。现在的我只希望在那个从未谋面的舅妈家里,可以有足够的空间生活,不要有人打扰。
开学前一天,妈妈带我去舅妈家,同时当天晚上她就要启程去上海。我看着窗外的树接二连三地飞驰而过,突然有些有些茫然。也许接下来的三年,我都要在这个所谓的“家”生活,可我根本不知道和我在同一屋檐下的是什么样的人。车很快就停在了舅妈家门口。我帮着妈妈把行李箱子从车的后备箱拿出来,按响了门铃。
一开门,一个扎着短马尾的中年妇女出现在眼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妈妈就边和舅妈说笑着边把我往门里拉。我坐在沙发上,客套地道了声舅妈好后就一声不吭地看电视里放的新闻。然而与其说看新闻,不如说是以看新闻的姿态发呆。
舅妈家不算豪华,但很漂亮。古典大气的云石铜灯下是一套花梨沙发,沙发前是电视。客厅左边是饭厅,饭厅与客厅的风格相似,饭桌也是花梨材质,顶上悬着一盏碗状吊灯。客厅与饭厅间有一个鱼缸作为屏风,鱼缸里养拉很多血鹦鹉。它们漠然地看着周围,悠闲地摇摆着自己的身躯。
妈妈与舅妈形式上交谈了十分钟后,我去四楼安放行李。四楼平时除了舅妈收衣服外,没人经过。这让我很开心,因为我就可以有足够的时间与自己独处。
我的行李并不多,衣服只有几件,余下的空间全被我用来放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养成阅读的习惯。我发现只有书本的纸墨香气才能让我安心。我花了不到一个小时把房间整理干净,剩下的时间我独自坐在地板上看书。我隐约听得到妈妈又在和舅妈聊天。偌大的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让我有种被庇护的安全感。
那么,就开始新的生活吧。我抬起头,对着天空轻轻地说。
看书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天就黑了。晚上六点,妈妈早已离开。我并没有去和她道别,我害怕我还是会舍不得。现在她应该已经在去上海的路上了吧。我下楼吃饭,发现家里多了一个男生。
男生十六七岁的样子,瘦高的个子,刘海刚好过眉。眼神里并无年少的锐气,而是弥漫着一种如同日暮般沉默且温和的柔光。鼻头高挺,嘴唇锋利,如同柳叶一般轻薄。五官在暖色的铜灯下显得格外格外分明。
“这是你哥哥,周予谦。谦,这是你妹妹。”舅妈一边端菜,一边笑吟吟地帮着介绍。他抬起头我的目光正好和他相对,一瞬间我低下了头。此刻的我并不知道他正在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怎么,不叫一声哥哥吗,哥哥还打算带你出去吃夜宵呢,看来要泡汤了哦。”
他一上来就逗我,让我有些手足无措:“嗯。。哥哥。。。哥哥好。”
“哈哈,妹妹你好。”他更感兴趣了。这什么和什么啊,有谁这是这样打招呼的。我低下头,觉得我的脸都烫到可以拿去再炒个菜什么的了。
饭桌前,我和舅妈一左一右坐在哥哥身边。好在饭桌上舅妈一直在和哥哥交谈,使他无暇再逗我开心。我在一旁安静地吃饭,时不时听听他们聊天的内容。
哥哥一直在和舅妈聊电视剧,无非就是丈夫在外有了小三,妻子整容挽回丈夫;男主失忆,女主伤心欲绝,却依旧悉心照顾他,最后男主奇迹般记忆回复,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样的狗血剧情。我内心一阵无语,连我都觉得狗血的剧情竟然能被他们聊出那么多,这哪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啊。我依旧默默地扒饭,侧耳倾听着他们热火朝天的讨论。
饭后出于礼貌,我还是在餐桌前坐了一段时间。虽然我没看过狗血剧,但大量的阅读经验还是能让我在他们的聊天中摸清剧情的来龙去脉。大部分时间我保持沉默,偶尔说几句话刷存在感。
茶话会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哥哥看出我已有些疲惫,转身对舅妈说:“妈,你快去洗碗吧,我要去刷卷子。”
“嗯,好。”舅妈一边说,一边把盘子和碗往厨房里搬。我头也不回地跑上楼去,就像满刑释放的犯人那样迫不及待。
到了房间,我坐在地板上,静静地看着墨蓝色的天空。房间里的窗很大,风轻轻地吹过来,很温柔。对面的房子里,有个房间里的灯一直亮着,里面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女孩在桌前刷题。一个女人在她边上,估计是她妈妈吧,递给她一袋牛奶。
清澈的色夜里,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地板上,看着我曾羡慕过无数次的画面在我眼前无声地发生着。
小学一年级,爸爸在上海养赌博,成天在棋牌室,输了好多钱。妈妈生怕爸爸爸房子都赔进去,就一个人去上海找他。也就是在那时,我开始了我的寄宿生活。一开始,因为我年纪小,生活老师会对我额外照顾些。比如会帮我洗澡,帮我洗鞋带,晚上还会时不时把我拉到她的寝室去给我一些零食。我一直把她当作另一个妈妈一般看待。大家都对我很宽容,处处照顾我。但是一个月不到,又有个一年级的同学来寝室。她不仅有比我聪明的头脑,更有一副比我可爱的面孔。一开始我与她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但是有一天,我和她因为一块橡皮发生了争执。周五放学她在被她妈妈接回家的时候,对说我:“你是个没爸没妈的孩子,你活该。”
从那以后我不再温和,她在寝室的时候,我总是对她恶言相向,我希望她给我的痛苦我能加倍偿还给她。但是事实证明,这并不能对她在任何心理创伤,反而所有人都因此而开始厌恶我,我变成了最不被待见的人。
那段被人唾弃的时间我是怎么熬下来的,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在学期末,寒潮来临,尽管我把所有的衣服穿在身上,我还是发烧了。但是我并不敢告诉生活老师,我害怕她会对我更加厌恶。我顶着虚弱的身体熬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直到一节晚自习,妈妈回来了。
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天妈妈走进教室,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转过头,愣是看了她好几秒,才用不确定的声音叫了声:“妈。。。妈妈?”妈妈的眼睛红起来,一把把我搂住,我在她的怀里嚎啕大哭,用尽了我全部的力气。整个教室都响彻着我悲怆的哭声,而几分钟之后,我便没有了记忆。
后来从妈妈的口中我才得知,那天我发了40度的高烧,嘴里一直吐着白沫。妈妈把我连夜送去儿童医院,治疗了好久我才逐渐恢复意识。那时候我脸色苍白,全身发烫,几乎快没了生命体征。
想到这里,我突然感到鼻头有些发酸,我从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人,即使我可以每年有大量的时间在全中国最繁华的魔都生活,即使我有充裕的零花钱,即使我有懂事的性格与优异的成绩,但是我没有每个孩子可以随手获得的父母的无限关爱。即使现在的我在别人眼里再完美,在我自己眼里我也只是个失败者。我是个缺乏父母疼爱的孩子,看着对面房间里的那对母女,我不禁潸然泪下。
“嗯,怎么不开灯?”哥哥走进房间,顺势把灯一开。全身颤抖着哭泣的我毫无防备地展现在他的眼前。我慌乱擦擦眼泪,冲他尴尬地笑笑。
“为什么哭,在这里不适应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他蹲下来看这,话语中满是温柔。
我没有看他,低着头不说话。窗外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房间里充斥着暖黄色的灯光。
“不哭了好吗。哥哥不问你,只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痛苦,既然已经是往事了就要放下。以后的日子你放心,哥哥保护你。”他的语调依然温暖,每一字每一句都让人很有安全感。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终于我不再止住泪水。
“想出去玩吗,走,哥哥带你去个地方。从明天明天我们都要开学上课,就没时间啦。”
我:“去哪里?”
“相信哥哥吗?”
我疑惑低地点点头,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拉起我的手跑下楼去。
他带我来到离家不远的一座步行桥上。霓虹灯把这座桥装点的格外美丽。桥上很繁华,游人如织,许多小贩在这里做生意。哥哥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走进人群。我仔细感受着他手掌的每一寸肌肤,如同刚刚晒过太阳的被子,柔软蓬松,温暖干燥。
突然他在桥头停了下来:“你哪儿也不要去,乖乖在这里,我五分钟就回来。”
“嗯。”我冲他挥挥手。
转眼间,他就消失在人群里。我转过身,无聊地看着远方的夜景。步行桥的前方又是一座桥,闪着蓝色的霓虹灯,远方传来朦胧的乐曲声,应该不远处有人在跳舞。黑色的流水在脚下汩汩地流淌,微波粼粼泛着黑色的光泽。
“呐,这个给你。”只见哥哥手里拿着一个糖画,上面写着四个字“妹妹要笑”还附带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看着如此甜蜜的礼物,我的心情也好了大半。
我接过糖,说了声谢谢。他只是应了一声,又轻轻地拉着我的手走。
我们离步行桥越来越远,走出了繁华地带,人也渐渐稀少。大约五分钟的步行时间吧,我们到了一个公园。夜幕降临,公园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草丛中小虫子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他着我在石子小路上又走了一会儿,直到出现一把长椅,他才拉着我坐下来。
我坐在椅子上专心吃糖,没理他。
“哈,妹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他看了我好久,有些好笑地问我。
“唐软,唐朝的唐,柔软的软。”
“确实很柔软,以后哥哥照顾你。”
“嗯。”我抿抿嘴,继续低头吃糖,表面上我满脸随意,但我的内心已掀起了万丈波澜。
我不知道我身边的这个哥哥,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我知道我在依赖他。才相识三个小时不到,他就看到了我人生中少有的哭泣。我明明是个独立倔强的人,我明明只是希望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以最沉默的方式生活,但是他,单单是一个微笑,一句无厘头的打趣,就可以让我脸红耳赤;一句温暖的话语,就可以安抚我多年来久久无法痊愈的伤痛。书上说,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出现一个天使,他也许是你的父母,也许是你的挚友,也有可能只是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会陪伴你走过一段艰难的旅程,让你在绝望中看到光明,让你有足够的勇气与重新拥抱这个世界。
那么,哥哥是我的天使吗?我看着旁边一盏昏黄色的路灯,在心里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