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寒缘思
终年冰雪覆盖的宫宇，纯白中无数火红，傲风蔑雪。
清冷中的长廊，悬垂的晶勾，莹亮中都透着寒意。一弯覆着薄薄冰层的湖水，数十支违反常态开放的荷花，斜檐飞角，玉树霜花。
亭中一人，青衣白发，负手而立，傲然之姿，袖手天下的模样，端端一派仙风道骨。
却正是顾青洛的师傅天珑教的上任教主——古寒缘。
“圣主，火衣右使回来了。”
“兔崽子们的！把个教扔给老头子我，现在，玩够了，小丫头终于知道回来了！哼！”说着人便瞬间跃出亭外，直接向捻雪宫而去。
瞬间，形象崩塌。
捻雪宫的守卫们只觉得一阵青色的风席卷而入，绝对不做第二人想。
“然丫头，然丫头！！”
“师傅，再喊，捻雪宫都被你叫塌了！”舒然走了出来，依旧一如既往地魅艳无双，只是，脸上略微染上了长途跋涉的风尘。
“小丫头还知道回来啊？！我不是叫你暂代宫主之职的吗？你倒好，跑的无影无踪。搞得教中乌烟瘴气。要不是锦霄那小娃娃，天珑教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了！你说你怎么对得起老头子这么多年拉扯你长大，教你武功教你诗书礼仪，啊？！”看上去也就五十上下的人，讲起来却是中气十足口若悬河喋喋不休。
“师傅，你就别往你脸上贴金了！我是姐姐捡回来的，武功也是姐姐手把手教的，至于什么诗书礼仪，也是和姐姐一起在藏书阁学的。还好意思说呢！姐姐跳崖后你自己还不是跑得无影无踪？”
“老头子那是去给青洛丫头守龙脉去了。老头子我容易吗我？养了一群不省心还咄咄逼人的丫头。对了，青洛丫头是不是和锦霄娃娃在一起？”
狐疑地看了古寒缘一眼，“对啊，不过，你说锦霄哥哥怎么了？”
“当年教中无人主持大局，分歧派斗横生，乌烟瘴气。一以左护法秦天为首，一以护教地使为尊，其他中立，对什么都装作视而不见。这次明争暗斗甚至波及到了早已分立出去的萧氏家族，导致萧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无数江湖豪杰命丧黄泉。最后，还是锦霄娃娃从永无涯底上来，一月内连挑左使、护教天地玄黄四使、暗影天干十人、舵主十人，无一败绩，才让这场争夺息止。只是，那时候锦霄娃娃自己也深受重伤，幸好碰到老头子我回来了，花了一个月才恢复了五六分，他就又迫不及待地回到青洛丫头身边了。锦霄娃娃难得啊。青洛丫头的脾气老头子是知道，眼高于顶、心比天高、聪慧无匹，却也是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任性妄为、执拗无情，能得锦霄娃娃这样的人如此待她，是她的福分啊。特别是，青洛丫头手里还有他兄弟宗族青梅至交的那么多性命。”
“喂喂喂！老头，我知道锦霄哥哥人好也对姐姐好，可是你也不能这样诋毁姐姐！！你不是最护短的吗？什么时候转性了？数落起自己的得意弟子来了。”
“老头子我是该护的护。这事上，是青洛丫头欠锦霄娃娃的，老头子我不偏颇。”
“少跟我吹胡子瞪眼！当初是他叶锦霄占了姐姐的身子在前，背着姐姐成亲在后。哼！我还嫌他苦头吃少了呢！要不是姐姐那样在乎他，我才不会轻易放过！”
“青洛丫头她，和锦霄娃娃早有夫妻之实？！！”
“哼！”
“呜呜呜，女大不中留啊，女大不中留。”
“为老不尊！”舒然说完拂袖而去。
能看着丫头们这样鲜活，什么都不重要了啊。
想当年第一次看见青洛丫头，已经是在多少年前了啊。
那时候，记得是到雪域采找雪莲。夜晚的天空极为澄澈，干净得仿佛雪洗的镜子。
找到雪莲正准备摘，却突然听到雪狼的嚎叫，还不在少数。
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山丘上，雪狼王站在月下，身周还环绕数十只雪狼。只是，那狼王背上，分明有一个小孩。
隔得不远所以可以看见那是一个三四岁样子的女孩，身披银狐皮毛，头戴银狐帽，粉妆玉砌的小脸是不符合年龄的冰冷和狠绝，拥有狼的兽性一般，黑葡萄般的眼盯着自己，像是自己夺了她的珍宝一般恨不能碎尸万段的眼神。
走近。
狼群却蜂拥跃下，狼王一马当先，高高低低的狼群，被月光在女孩背后剪裁成了一对翅膀，瞬间将自己团团围住。
九天月，莲落凰，雪狼翼，龙使身。
下一个，九十九任护龙使！！
居然这样就找到了啊。不过，怎样把她带走，还是个问题啊。
我是天珑教的教主，你可愿随我回去？
嗥~~~
还真是护主啊。不过，这样说，这么小的孩子，也听不懂吧。
催动体内的真气，眉心浮现一个金色的龙纹，看着她。
她闭了闭眼，皱皱眉，漂亮的丹凤眼向上看自己的眉心，果然也有龙纹出现，只是，那龙纹，居然是紫色的。
紫色，天下之贵。九九之数，尊贵无比。
只见她拍拍狼王，那狼王居然就听话地趴下来，让她下来，然后她挥挥手，狼群徘徊良久，终于齐齐仰天长啸，悲戚难言，然后离去。
九天月，莲落凰。就叫你落凰吧，姓顾吧。
她居然一笑，表示赞同。
后来，就带回了天珑教。
不愧是护龙使啊，天赋高得让人咋舌，难怪小小年纪，就可以驯服雪狼群。
丫头较真的样子，最可爱，像是非要一较长短的斗鸡；而为了一招半式不到位，表情挫败的样子，最惹人怜惜；嚣张的样子，更是让人爱不释手。
一转眼，五年过去，她带回了然丫头。
苍白憔悴的女孩子，蜷缩在她身后，怯怯地看着陌生的环境，湿漉漉的眼睛，分外让人心疼。却可以看出不属于年龄的冰冷，不是生性的冷淡，而是仇恨的冷火。
师傅，我要留下她。
天珑教只收与世无争的人，她，可做得到？
我会让她做到！
那好，以后，她的一切都由你负责。出了事，你替她担着。
好！
谢师傅。
那，你可有名字？
秦瑶碧。
既然进了我天珑教，就必须抛却前尘，从今以后，你就叫舒然。
好。
然儿，跟我来。
冷心冷清的人，有个人去陪伴，有个人让她学会心疼和爱护，总是好的。反正不用自己管，多一张嘴吃饭，天珑教还是负担得起的。
从那时候起，这两个丫头就行不离影，宛如孪生姐妹。
只是，然丫头在十岁时终于还是没有平息想要报仇的心思，偷偷练了魔功，原本脆生生的小脸蛋硬生生横出一笔妖魅，精魅般惑人。
那时候，也是存心要挫一挫凰丫头，才放任了。只是，没想到会这样。
舒然，你说，尹君是不是你杀的？
我……我……我没有。
不敢承认？没有勇气承担？
师傅，你可查清了？然儿可是一直和我在一起。
愈加完美的灵魂让这丫头越加孤傲凌厉，行事不留余地，一切在她面前，只有是或不是，任何事，也只有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只是，行事依旧张扬不顾后果，不留退路，真怕她有一天会逼死自己。
丫头，难道以你的敏锐，没有发现吗？之所以没有公开审理，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杀过人，血腥味是停在骨子里的，想掩饰都掩饰不了。你从小和雪狼一起长大，闻不出来？
两个丫头都沉默了。
凰丫头，你先出去。
姐姐……
然丫头到底还是怕了。这孩子，其实也可怜。看着自己全家惨死，集万千宠爱的大小姐突然家破人亡，天与地的落差，能忍到现在，已不简单。只是，凰丫头身边的人，绝对不可以成为她的弱点，所以，敲打，还是要狠，狠到她再不敢犯。
放心，师傅不会怎么样的，是吧？
眯起的眼，凤眸本就邪魅无双，在她眼波流转的瞬间闪现的是微微的要挟和几乎看不出来的撒娇。
鬼丫头，还不快出去！
然丫头，你，是不喜欢待在凰丫头身边了么？那丫头可是将你看得很重啊。
没有。我，很喜欢姐姐。
惨白了脸，有些发抖的样子，和凰丫头的无所顾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可知道，凰丫头是天珑教下一任的教主，身居高位，我不会允许她身边有任何的人，成为她的软肋！你，现在是那丫头唯一在乎的人，如果，你不能做到成为她的盾，我是不会允许的。你可明白？
我，明白。
咬着唇，倔强地不肯低头。
可是，你不敢承认自己的错误，没有勇气担起后果，连最基本的，你都做不到。我不相信，凰儿没教过你。
我，可以继续留在姐姐身边吗？
毫不犹豫地跪下，仰起小脸，问得怯怯的。凰儿真的有这样的魅力，让接触她的人，放不开手。
你肯放下仇恨？
嗯。
有些哽咽的声音，让自己听来都一阵心疼。
丫头，起来吧。让你做出选择，的确是师傅在逼你。可是，你要知道，人活着，要看的，是未来，要珍惜的，是现在，而过去，只用来回忆。死者已矣，生者何必背负着枷锁生活。何况，冤冤相报，伤的，永远是亲者。人生一世，不容易，快乐就好。放下该放的，抓住该抓的。百年，白驹一瞬，是为自己活的。
师傅，我明白了。
那丫头居然眼泪簌簌向下掉。
好了。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己下去领五十大板吧。
舒然告退。
意料之中地拿五十大板最后落到了凰丫头身上。从此，也算彻底让然丫头收了心。
“圣主，教主回来了。”
“哼！还知道回来？叫她来这里见我。”
拂袖走到主位坐好，一派上位者的尊贵凛冽。
缓缓而来的三个人。
正中的，不用说，就是青洛丫头了。倒是多了一分安然，以前的凌厉和尖锐也收敛了不少，到是整个人更加超凡脱俗了，不错不错。
只是，为什么脸色这么难看？
结果，身体就在意识之前冲了出去。完全忘了先前是要给她下马威的。
“丫头，怎么回事？”搭腕一号，“混蛋！！哪个不争气的让你动用内力的？！！”
“师傅，先进去再说，我累了。”丫头缓缓摇头，整个人虚弱得让人心疼。
狠狠扫了一左一右两个男人一眼，锦霄娃娃倒是立刻会意抱起了丫头走进内堂。
“没事的师傅，只是，要修养的日子多了一点。反正现在我回来了，在你眼皮子底下，还怕我好不了啊？”
罕见的俏皮，终于让我的火气消了一点。看来，弄成这个样子，并不是为了锦霄娃娃啊。那就是，为了这个人了。一表人才、风流不羁，只是，眼中染了俗世的枷锁，仇恨折了这苍鹰的双翼。
“晚辈萧弭颜，拜见前辈。”
“你是萧千机的孙子？”居然是萧家的人，看来，少不得要开导一番了。哎，怎么每次青洛丫头都会带麻烦回来？
“是。”
“丫头给我好好休息！锦霄娃娃为了平息天珑教的叛乱差点丧了命，这么大的人情，你就用自己还吧。既然早已有了夫妻之实，挑个好日子，成亲！！弭颜娃娃，跟老头子来！”
青洛这丫头，说无情，真是无情，说有情，却又深情。既然两个人都到了这个地步，没人说的话，青洛丫头永远也不会知道锦霄娃娃在背后为她做了什么。不过，成亲之后，很快就会有徒孙抱了吧？哈哈哈。不错不错。
梅林，是丫头最喜欢来的地方了。
“你爷爷他，安葬了吧？”
“爷爷，走得很安详。”眼中有痛，看来不用费太多功夫啊。有痛，就说明，仇恨没有侵蚀整颗心，这样，事情就可以简单很多。
“是。”
“那为何，你还要为仇恨困扰？”
他身子一颤，手握成拳，牙关紧咬，面色瞬间惨白，“晚辈只是不明白，萧氏家族百年来，为武林做了那么多事，那些所谓的武林正派，居然就为了空穴来风的流言，要致萧家于死地。这世间所谓的正义，在利益面前就这么廉价？”
“你的放不下，伤了青洛丫头，心疼吗？”
“……嗯！”
“你爷爷，想必也是要你重建萧氏山庄没有提报仇的事吧？”
“……是。”
“娃娃，你要明白，世人，都是无辜。说到底，不过是看不透名、参不透利，一辈子为此困扰，何其可悲。人生一世，谁不想登临天下看万山如卷匍匐脚边，谁不想绝顶临风挥毫泼墨逸兴遄飞。只是这天下，有多少人在底层苦苦挣扎，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些人，不过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人生圆满，自私到底是人的天性，无可厚非。这场对决，他们也付出了代价，何必再冤冤相报？死者恋恋不忘的，不过是生者的幸福安康。不要让仇恨锁住了这对翅膀，不然，可惜了啊。你自己不也说过吗，境由心生，退后一步自然宽。可不要当局者迷啊。”
“……多谢前辈教诲，弭颜惭愧。”
“恩。孺子可教也！你呀，该去和然丫头还有锦霄娃娃讨论讨论。哈哈哈哈！”不错不错，有慧根啊。青洛丫头的眼光，还真是好啊！
“？”
“然丫头放下了灭门之仇，不也很快乐么？锦霄娃娃和青洛丫头之间不也是隔着血海深仇吗？放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难。去吧。年轻人的事啊，老头子啊，插不了手喽！”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明明可以无声靠近却偏偏装做贴心放重了脚步，除了然丫头不做第二人想。
“你是萧弭颜？”
“然丫头，没看见你师傅在这里吗？没礼貌。去看过青洛丫头了？”
“姐姐刚刚睡下，锦霄哥哥守着呢。是因为你姐姐才动内力的？”
“老头子可先说好了，打架，去桃花林，毁了这梅花，青洛丫头跟你们没完；吵架，去无极洞，别吵醒了青洛丫头。老头子我先走了，你们随意！”
偷偷看了看，身后的两个人很有默契地倒飞而出，离开了。
看来，天珑教有望来个双喜临门啊。
等青洛丫头给我生了徒孙，再给她算上一卦，看看，下一劫，会是什么吧。
有锦霄娃娃陪着，下次，该是可以成功了。
现在，老头子还是去让人出去置备成亲的用品吧，这寂静的白色世界，该给它浓墨重彩地勾勒勾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