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浣衣局

早就听爹爹说过，浣衣局是住着活死人的地方，比之冷宫还有汹涌一些。冷宫都是些自生自灭的人，但是浣衣局却是昏天黑地的力气活。犯了错的宫女宁肯去那冷宫里自裁也不愿意在浣衣局受着活死人的罪。

刚一走到浣衣局的院子里，天气就似乎是一凉，周糟就阴冷的许多。再往里走几步，露天的几个浣洗池旁蹲满了粗布麻衣的宫女，每个人都在使劲地搓着衣服。

往来之间没有像样的路，只有几块碎石板胡乱按的小道，上面全是青苔。何妙妙走过去，正好看到他们开始发晌午饭。每个人一碗稀粥，半个馍馍。

忽然，前面似乎发生了争斗。只见一个身材壮实的宫女，故意撞翻了别人的粥，馍馍落在洗衣池里散开，那可怜的女子只能跪在洗衣池边，把馍馍捞起来塞进嘴里。

何妙妙看着可怜，想去解围，料想他们也不敢把她这个宫里的太监怎么样，便壮着胆子走了过去。

“我逢云妃娘娘的命，来取仁福宫的衣物。”何妙妙说道。

那身材壮实的宫女恍若未闻，继续凶道，“怎么，听说你在背后说我破瓦子的坏话，姑奶奶我今天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宫女吓的再也没有捞池里的馍馍，而是跪着使劲地磕头，“饶命啊，饶命啊！”

何妙妙见状，高声咳嗽了一下，然后道，“我逢云妃娘娘的命，来取仁福宫的衣物。”

破瓦子这回是听到了，转身打量了何妙妙一下，又对那宫女面露凶相，恶狠狠道，“今天算你走运！”

说完就毫不客气地对何妙妙说，“你跟我来！”

何妙妙紧随其后，走到另一个池边。七八个木盆摆在旁边，每一个都一模一样。

“仁福宫的，就是那个。”破瓦子没好气地指了指。

何妙妙顺着她手指看去，也不知道具体哪一个，端了其中一个木盆，问道，“这个？”

破瓦子用鼻子哼了一声，理也没有理她，转身走了。

何妙妙端起那个木盆，足有一个婴儿重。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胳膊已经没了知觉，她跌坐在仁福宫门口，轻轻喘着敲门。

紫鹃早就在这边候着，开了门接她进来又喝了些茶水，她看着一盆水淋淋的太监宫女衣服，笑道，“你莫不是被欺负了吧？”

何妙妙一愣，“怎么？”

“她们都没有把水拧干就让你搬来，难怪这么重。”

何妙妙哑然无话，心中不知怎么，苦闷难耐。

“你快些回去吧，好好休息。”紫鹃叹了口气，“别再这么蠢了。”

何妙妙黯然点点头，踉跄走出了仁福宫，往冷宫走去。

回去的时候正看到王才人在灌菜园，正是茄子开花的时候，满园的绿叶缀着紫色的花，别有一番景色。

“妙妙，回来了。”王才人看着她进来，忙放下水瓢走过去，“这一天受了不少委屈吧。”

何妙妙笑道，“不委屈。”

王才人满是怜爱之色，接她回了屋里，桌上已经放着一盘炜茄子和清粥。何妙妙只觉得一天的劳苦算些什么，忙坐下来狼吞虎咽起来。

夏夜里尽是鸣虫的奏曲，从窗户向外看去，萤火虫明灭不断，在夜空中飞舞。此时此刻再看到这番景致，已经是另一种心境了。往些时候还是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看着只觉得有趣。如见再看，只觉得自然万物皆有自己的生存之道，自己就如蝼蚁一般，渺小无奈。

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何妙妙轻轻地哼着，何福也经常哼给她听，哄她睡觉。对了，爹爹好像还会吹笛子。听他说，在他入宫前，是穷苦人家的小儿子，放牛的时候就会自己找竹叶吹，后来他自己做了一个竹笛，吹出的声音可以引来鸟雀纷飞。当时何妙妙听了，心生向往，先进想来，慢慢的全是怀念，下了决心改日一定要弄一个竹笛吹。

正想着这些开心的事情，突然有什么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只听到齐刷刷跑步的声音，还有兵戈的脆响。外面有火把奔走的亮光，只听有人在附近喊道，“太监何福，是住这里的吗？要命的就快些出来！”

何妙妙心中慌乱，忙坐起身来，拿起枕边的太监衣服就换上，把长发束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可是这宫里本就是这样，若是自己不出去，怕是要为难王姐了。

思及至此，她正准备推开门走出去，谁知门被轰然踢开，几个侍卫走过来，直接将她两个手臂嵌住。

何妙妙这才觉得惶恐，不由地喊道，“为什么抓我！为什么抓我！”

可是哪儿有她说话的地方，她只能被架着走，身后传来了王才人的哭喊。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她犯什么错了！”

“王姐，王姐！”何妙妙回头喊着，“别闹，等我回来！”

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觉得是下了一个地牢，里面昏暗潮湿，只有两只火烛。她被狠狠地丢到了一个稻草堆里，从里面惊出了一窝老鼠。

“为什么抓我！”何妙妙扑到木栏前，侍卫没有理她，面无表情地将木栏锁上，然后转身走出了地牢。

何妙妙无力的跪坐在干草上，想落泪却又知道只是浪费力气。她思前想后，想着今天一天有什么破绽。若是被人发现了自己顶替了何福，那可是死罪；若是今日那两个太监来抓何福灭口，那也是死。这般思虑之后，何妙妙越想越是绝望，唯一安慰自己的便是，这个时候还是深夜，自己还可以活最后一晚。

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去，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牢里一个拳头大小的窗户外，透进了一丝光线。何妙妙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倒也不怕身边的老鼠和岩壁上的蜘蛛。但是总觉得……

她回头一看，吓的胆子都要出来：只见一双浑浊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她，就在牢房的外面。

何妙妙一动不动，屏住呼吸。那眼睛也一动未动，就这样看着她。

“你……你是谁！”何妙妙鼓起勇气，大声道。

那眼睛似乎靠近了些。何妙妙坐在地上，吓得往后挪动了几下，一面侧头寻找什么自卫的东西。她从草垛里找出一个树枝，挥舞在面前，喊道，“你……你别过来！”

那眼睛又走近了。牢外的阳光正好照到那个地方，只见一双灰色的布鞋出现在她面前，仔细往上看去，居然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身着褴褛，浑身已经脏乱不堪，她又往前走了几步，隔着牢房的栏杆，哑声道，“年轻人，你犯了什么错啊？”

何妙妙惊魂未定，抬起头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只见那瞳孔一动未动，原来是瞎了。

“婆婆……”何妙妙怯声道，“我也不知道……就这也被抓了进来……”

老婆婆又走了几步，缓缓说道，“你可否得罪了什么人？”

何妙妙连连摇头，“我不知。”话一说完，何妙妙又想到一事，“婆婆，这里是哪儿？”

老婆婆笑了起来，听起来像是快要老死的枭鸟，沙哑刺耳，“你都不知被关到了哪里吗？年轻人，你这样，在宫里是活不了多久的。”

何妙妙咬牙忍住哭泣，轻声道，“我确实不知。”

老婆婆道，“那我来告诉你吧，这是仁福宫地牢，至于现在是哪个主子，我就不知了。”

仁福宫？云妃？

何妙妙不知道为什么会得罪了云妃，心中惊惧。听这婆婆的口气，似乎也是宫里的老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也会在这里。

“婆婆，你也是被关在这里的吗？”

“你看我老太婆像吗？”

何妙妙一看，才发现她是在牢外走动，随时都可以出去。“晚辈愚钝。”

“我只是没有住处，准备老死在这里罢了。”老婆婆说着，缓缓走到了牢房深处。过了片刻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半个馍馍。“吃些吧，总比饿着强。”

何妙妙这才没有忍住，落下的泪滴在发了霉的馍馍上。她一面哭着吃下，一面想着怎么谢谢这个好心的婆婆。她摸索了一下身上，唯一找到的便是贴身戴着的玉佩。

她缓缓逃出来，轻轻抚摸。这是爹爹在她及笄的时候送她的，也就是前些年了，玉佩上刻着一个“妙”字，旁边刻着两条飞龙拱日。

她毫不犹豫地递了出去，说道，“婆婆，这个送给你吧。能不能放我出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云妃娘娘了……”

“你送我什么都没用，我没办法放你出去。”老婆婆说着，正准备转身离开。

“婆婆！”何妙妙连忙喊住，“婆婆不用放我出去，只要帮我打听一下，为什么关在这里就可以了！”

瞎眼婆婆缓缓转身，若有所思地接过了那个玉佩。她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下，猛然抬头，浑浊的双眼中似乎都有了光。

“这玉佩，你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