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打望者说
两人坐下,一时都没有说话。高敬鸿便问起:“这么说,你早知道我了?”
“嗯。”
“有多早?”
“从第一个有灯光的晚上。”
高敬鸿一惊:“那得多早?”
“端午节前几天哦?你是那个时候回来的吧?”
高敬鸿点头,突然想起之前的事情,试探地问:“你那晚上看得清我屋里的活动吗?”
彭美珍还是兴冲冲地:“看得见啊,所以我知道你晚上都干什么了,几时洗衣服,几时洗澡睡觉什么的。”
“不开灯的话呢?”
“也看得见——我们那楼梯口的水银灯刚好照着你家阳台呢,你家客厅都是亮的,什么都看得见,除非你拉上窗帘。”
高敬鸿想象的到自己竟然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猴子,而彭美珍就像是来参观的人,不觉失笑。
“你笑什么呢?”
“你天天看有意思吗?”
彭美珍笑了:“说意思,怎么说呢?开始也没说要怎么看你。就是觉得吧,平时都没有怎么亮灯的屋子,突然就亮了,自然会多看一眼吧,还就在对面哦——其实我也知道,你家这过年或过什么节日偶尔也会有灯的,一两晚亮了,之后又是长时间没有灯光没有人影,所以我知道应该是外边工作的人住,只过年节才回来几天。这很正常,在小城这样的房子多了去了,所以之前没有太在意的。说留意起来呢,就是端午节前突然就亮了灯,那时还不是过节呢,还有好几天才是过节,自然就多看两眼哦。就看到你在阳台晾衣服,很晚才熄灯。”说着,她的语气就放慢了些,“开始几晚都你一个人,是吧?过节那几天多了个女人——”
高敬鸿本是看着阳台听着她说,见她顿住了就收回目光看看她,说:“那是孩子她妈。然后呢?”
“过节后女人不见了,多了个小女孩,三四岁左右,是你女儿?”
“嗯。”
“你带她晾衣服,浇花,放纸飞机,扫地,拖地……还跟她一起玩‘扔保龄球’。白天小女孩不在的时候,你做操,打扫卫生,晾衣服,晒辣椒干……”
高敬鸿也莞然笑笑:“你看得很仔细嘛。”
彭美珍有点窘,“一看就是个出过门的男人,却在天天窝在家里带小孩做家务买菜做饭,任何人都会多看几眼的吧。”
高敬鸿沉浸回去,咬咬下唇。
“我知道,不该我来问你这些,只是很好奇你怎么会做这样一个住家男人——也不像是回来养病的呀。”
他有点凄然地笑笑,但不接话,转而问:“你不上班吗?怎么我白天在家干什么你全都知道呢?”
彭美珍从容地:“我没有上班。”
“那就天天在家?”
“现在基本是。”
“现在——基本——你的意思:以前并不经常在家?”
彭美珍爽朗地笑出声音来:“哎,你真是——”
“不上班天天在家看电视?看样子你也不喜欢看书,也不上网的。”
“哪里会天天看电视!看你就可以了。”说完发现漏了嘴,彭美珍咧咧舌头,不好意思起来。
高敬鸿看看她,无语地捏捏下巴。“现在为了打望我,就基本天天在家了——那之前我没有回来的时候呢,不上班就忙什么?”
“打麻将什么的,偶尔走走亲戚,或和朋友到处走走。”
“挺闲的呀——你不用照顾家人?”
“我只有一个儿子,现在到韶关读初中,住宿,一个月都不回来一次。——嗯,不用疑问,我离婚了的,儿子本来不是判给我,但是他喜欢和我一起生活,所以一直是我带着,到他去寄校,我就很得闲(有空)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是极度的平淡,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这叫高敬鸿有点意外。因为就他知道的,一般的女人离婚都是很难缠的,简直是要发疯,但是看这个彭美珍,好像很无所谓的样子啊。
“什么时候离的?”
“10年?还是11年?不是很清楚了,反正有几年了。”
“孩子9月份去的?”
“哪里,去年9月开始去,现在初二了。——我只比你大一岁,事实上不过半岁呢,我年尾你下年年头的——我儿子13岁了,你家女儿还好小啊。你结婚很晚?还是只是生孩子晚?”
“嗯,都比较晚。”
他的话没有多少信息含量,彭美珍听了后也了解不到想要的信息,便只能直接地问了:“你,离了吗?”
这个问题也叫高敬鸿意外,他有点不解地偏过脸看着问话者,“为什么这么问?”
彭美珍以她过来人的经验娓娓道来:“你想啊,年轻夫妻,又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却选择分隔两地,不是感情出问题了是什么呢?”看看听者,见没有什么反应便接着说,“你一个大男人,正是当年,却宁愿一个人窝在这个小地方带孩子!做家庭主男!怎么说也是不正常的吧?——当然我不是说你身体不正常,而是说处于这样的状态不正常。孩子的妈妈应该是出现过两次,端午节和暑假,大概是8月初?对吧?”
高敬鸿点点头,仍然看着阳台。
“那也是个漂亮干练的现代职业女性啊,跟你差不多年纪吧?——应该是比你小那么几岁。她竟然也愿意和你分开?——其实你完全可以带孩子下去,孩子在下边上幼儿园就好了,光是接送的活,你完全可以上班的呀!”彭美珍终于说出自己的不解,像是吐出了一口久积的长气,淡定下来等着回复。
高敬鸿似笑非笑,轻吐一口气,“这个说来话长——只是,你来找我,就是想为这些不解找答案的吗?”
彭美珍又有点窘迫起来:“哪里。就是来看看你——你知道了的,不在这里看,也在家里看。家里看能和你对话吗?听得到你声音吗?所以肯定过来好嘛。”
“嗯,过来好,”高敬鸿微笑地,“所以你还特地带了点心来,打平伙啊?”
“哪里呀!我不是看你你每次做完操后都是随便吃点东西的嘛,所以拿点来给你填肚子的,谁知道你就只吃那么点——那就留给你孩子吧?”
“谢谢,不用,你带走吧。”
“我这么胖,不敢吃太多甜的。”然后神秘地一笑,“我知道你女儿喜欢吃这些。”
高敬鸿更惊异得不行:“这么小的食物都看得清吗?”
“哪里嘛,我是有几次都碰见你带着孩子在真好那吃这些点心的——你没有看到我,我是看到你了的。你是不怎么吃,你孩子很喜欢吃啊,尤其是蛋糕和蛋挞。所以,留给她吃吧。”
高敬鸿对她的对自己掌握得全面且仔细无话可说,便也不推辞了:“那就留下吧,我代我女儿谢谢你。”
彭美珍倒难为情起来:“谢什么呀。我下次过来的时候带菜来在你这里煮饭一起吃好吧?”
高敬鸿又警觉一些:“不是……你究竟要做什么?一步一步都计划好的吗?”
彭美珍叫屈起来:“我哪有什么计划啊?”
“按你现在的安排走下去,不是一步步来吗?你究竟要走到哪一步?”
“你是说我第一次没带吃的来,这次带点心,下次带菜?唉,上次我也想给你买早餐来的,但我不确定你给不给我进门……所以没敢准备。你放心,我没别的意思……”彭美珍看出来了对方眼里的拒绝,声音也谨慎多些,“我也是一个人,我只是想多和你呆在一起……”
高敬鸿不以为然,轻轻哼一声,“你不应该先问下我想不想呢吗?”
彭美珍为难着,“至少你不讨厌我吧?我来给你打扫下卫生,做做饭,不会烦你的。”
高敬鸿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见她只是愣着不回答,便主动声明:“我没有打算请人,没有这个预算。”
彭美珍不加思索脱口而出:“我不要你的钱!”
高敬鸿眉毛挑起来,不解地盯着她,一字一顿地再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彭美珍有些拿嗫嗫嚅嚅了,底气相当不足地:“我,只是,想:这样可以多和你在一起,看着你。”
高敬鸿撇嘴:“那你可以不用过来,在家也可以看着。”声音带着冷意。
话虽然说得这么冷,但是高敬鸿并没有明言叫她走,彭美珍便仍坐着不动,见他低头去看书了,便放胆地看着他。
高敬鸿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抬眼看过来,淡淡地:“在这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被他这么直白地叫走,彭美珍有点手足无措,呆呆地看着他,眼泪不争气地涌满了眼眶。
高敬鸿看见了她的眼泪便没有多说,压了压手中的书,起身往餐桌那去坐在桌前继续看。
他这样的举动叫彭美珍更难过,她忍不住抽泣起来,不解又压抑地问:“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高敬鸿头也没抬,语气依旧平淡:“谈不上。我习惯了一个人呆着。”
彭美珍眨眨眼把眼泪都憋回去,调整了声音:“习惯不是可以改的吗?——那她呢?”
高敬鸿奇怪她的话,才抬头看她,也意识到她的发现可能还很多,就问:“哪个她?”
“国庆那个。”
高敬鸿苦笑:“你什么都看见了?”
他这样的回话都等于他默认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只是他的态度叫人吃不准,所以彭美珍如实相告:“是的。”顿了会,见他没有接话,她才继续,带着点揭人老底的快意:“我什么都看见了!从她进来你家的第一时间开始。你和她,做的所有……你们,白天基本不在家,但是晚上都在这里吃饭,一起去洗的澡吧?因为一起围着浴巾出来,还晾衣服,最后两天在家,一起在阳台喝茶看书玩手机。你们,还在沙发上……那个……”
说出最后这两个字彭美珍有点难为情,不自觉地就多看对方一眼,但是他好像没有什么感觉,听了也就听了,一言不发,就是脸色有点黑。她有点不知道如何下去了,只好硬着头皮问:“是不是那样的人和你一起,你就不会习惯一个人呆着了?”
高敬鸿到这会才把书合上,踱回沙发前坐下,看过来:“看来,我的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只是,有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想去提,也希望你忘记,就当什么都没有看见,更不要在没有必要的人面前提起。我父母,你认识他们的吧?我不想他们为我的事情操心。——我不清楚你认识多少我身边的人,也不想知道,在他们面前你以前怎么地,现在还怎么,就当从来没见过我这个人好了。”
彭美珍急忙地点点头:“我明白。我有分寸的。你的事情,我没有跟谁说过,我至少是个可以信得过的人——而你也知道,我一个离婚的女人,买个望远镜打望一个男人,说出去还是我丢份更多……”说着说着才发现又说漏嘴了,情急之下忙掩了口不敢往下说了。
高敬鸿忍着性子听她保证,听到这里不觉笑笑,饶有趣味地跟问:“这么说,你还特意买了望远镜?”
彭美珍十分不好意思,咬着牙吸气,也算承认了。
“一开始就买了?”
“不是!9月初吧—,儿子去上学了之后——无聊逗出来的。”
“是想看得清楚点吧?”
彭美珍也不否认,嘿嘿一笑:“好奇害死猫是吧?”话是这么说,她还是好奇,忍不住又想知道究竟,“既然说起,要不你就说下?”
“说下什么?”
“国庆期间那个女的,肯定不是你孩子的妈妈。那才是你的最爱?是你婚姻走到今天这样的原因?”
高敬鸿也没有反感,只是不愿深提:“肥皂剧看多了吧?”
“那是不是解释不通?你明明是有婚姻的男人,可是你就是有别的女人——孩子她妈妈知道吗?”
高敬鸿白了她一眼,再回到餐桌边,似乎要结束谈话,不准备再说什么了。
彭美珍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并不气馁地跟过去,立在桌子边,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像个好奇的天线宝宝那样,歪着脑袋等着回答。
打开书的高敬鸿抬头对着她撇撇嘴,拗不过女人的执着,摇摇头低下去找书页,似不经意地随口说:“可能知道吧。”
没见过这样人的彭美珍理解不了:“知道还允许你一个人留在这,那不大把空档给人钻吗?”
高敬鸿叹口气:“三言两语说不清。”
“只要你想说,多长的话我都愿意听!”彭美珍热切地看着他,拉了张餐椅坐下来,等着下文,但良久没有,便补充说道,“你看,反正这天气也这样,去哪里都去不了,听听你讲你的事情对我是多好的享受;你把憋久了的话说说也会比较轻松不是?”
高敬鸿想了下,把书再合上,放在桌上,无奈地说:“被你打败了——”
彭美珍胜利在望地喜形于色地,也有点紧张得双手直搓:“这就对嘛!一会我给你做饭吧——反正空着,一个人过总不如有个伴是吧?”
高敬鸿看她那得意样,就给她打了枚预防针:“我不可能给你说所有的事情。”
“没关系没关系,说什么都行。”尽管不可能听他的全部事情,但有聊甚于无,彭美珍不敢挑,只得照单全收:“无论什么,只要你说的,我都想听!你说吧,我听着的——还绝对会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