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３）
眨眼间，二零一三年的年初六了。
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些事会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超出自己的预料。
我在赵佳丽让我一个人看店的那天之后，在工作时段向她表了白。
那次她只是笑笑，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强调了一下我将来帮她带店的事。
但是第二天她突然告诉我她的生日就在明天，很多表情的细节，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或许都在告诉我。
她或许接受我了。
于是我给她过了生日。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次给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人过生日。
其实也就是按照她的简单吩咐，买了一个蛋糕，然后在九点关店门之后，端上许多在白天利用空余时间准备的饭菜，然后吃了一顿精制的宵夜。
我的人生或许在这里开始有了起色。
或许只要我不亏欠她。
“郑峰？”
赵佳丽把羽绒服挂到附近的晾衣架上，迎着端着餐盘郑峰的面走进了厨房。
“给你的早饭。”
郑峰手中维持着那个盘子的平衡，眼睛斜斜，指一指他刚刚放在在桌子上的盖浇饭。
这几个月郑峰是研究了几个新的菜目没错，但是能吃的人，也就只有赵佳丽。
他把店里小菜单上的所有东西都学会了，才发现没人点…
“赵佳丽…”
“啊？”
郑峰在一边刷碗，抬头看看一个经常来这里的胖乎乎的男客人推开店门走出去。
“咱么要不然把装修换换吧…”
“哎…装修…什么意思…”
“别的东西都没人点…你看那桌..那桌…那桌，全是吃黄焖鸡的，根本就没有点其他的人…”
“哎…我刚刚想了想…”
赵佳丽叹了口气。
“还是不要装修了…免得咱这里少顾客…”
“为什么…”
“因为一般人来到这里，想吃的那道砂锅菜，还是很不错的，不是上个月开始你就成了主厨了么？”
赵佳丽冲他笑笑。
郑峰还是在刷碗，但是脸上也带着笑。
过了一会，带着清水样子的碗碟被送进了消毒柜。
这过程中，郑峰收拾了几桌客人走后剩下的东西，地也拖了一遍。
然后两个人赶紧趁着客人没来玩手机。
“郑峰…”
赵佳丽看着电视剧，用手指绕着发梢。
“要不然咱们招聘个新店员吧…”
“哎哎？为什么…”
“你要是将来当了店长，肯定不能把一切时间都泡在这里啦…找个人帮忙不是很好么…”
“现在我自己一个还是忙的过来的…”
郑峰停下手中敲打着的，给郑梅的账号发送过去的问候，然后转身。
“郑峰…你别忘了你那天自己一个人带店…店里的客人可是有多少…还有就是瞎折腾，虽然说你最后做出来的香煎面还不错，但是…我好歹也得找个人看着你吧…你说是不是？”
“赵佳丽…你放过我…”
郑峰耸着肩。
“…不过要是真的等你招了人还得等你上班吧…招人…要不然这几天我上同城看看然后做个小广告纸？”
赵佳丽看着郑峰的表情，表情有点小焦虑。
郑峰现在一副强忍着要为他人着想的脸。
“嘛…不过工资好像又要扣去不少钱…那就算了…我认识的人还是不少的，我抽空在朋友圈里问问别的那些开餐馆的有什么多出来员工就好，啊…来客人了…”
赵佳丽说着说这话，指一指门那里。
郑峰回头一看，看见了三位常客。
常客，经常来这里吃饭的和经常在这要钱的。
在郑峰刚刚来这家小店里工作的时候，他在他身边的无论任何一个人眼中，都是很闭塞的一个人。
所以明明很好奇的那三个混混的名字但到了最后也没有向赵佳丽询问。
不过现在他知道了。
领头的那个叫江兴，剩下一个姓郭，一个叫什么李艾特。
李艾特是那天用转头敲窗户的那个，郭则是从小就和江兴玩的不错。
至于王志明这最近到底去哪了，郑峰也不想知道。
他所在意的，就是他们今天是不是能少拿点钱。
最近是过年的时间，很多像是江兴三人帮这样的犯罪小团伙都有点猖獗起来。
郑峰有种预感，就是江兴会拿过年当理由多要钱。
身材臃肿的男人和躲在厨房玻璃后的赵佳丽谈了起来。
郑峰在一边听。
“…过年了，你就多给点呗。”
“好的。”
赵佳丽冲着郑峰伸了一个拳头，向上跳动了一下。
以前，九就是九百，七就是七百，这次是要给一千。
郑峰就数了数，最后一百是用很多张面值比五十要低的票子凑起来的。
就当是给他们点零钱吧。
郑峰转身，伸出手。
赵佳丽的表情没有什么不对，看来确实是数一千的样子。
这五天来的收入，就被这么拿走了。
郑峰用含义微妙的眼神盯着他们从橱窗里消失很久，然后才开始起身去干他该干的活。
赵佳丽用有点担忧的眼神看着郑峰的一举一动，心里盘算着要在什么时候和郑峰深入的聊一聊。
但是还没等她考虑要聊什么，郑峰的电话响了。
赵佳丽看着他慌慌张张的放下打扫地面用的用具，然后走到厨房这里的小角落了，开始接听。
“喂…”
“回家？”
“什么时候…”
郑峰回头看了看赵佳丽。
赵佳丽点了点头。
“哦哦哦好的…等我和老板商量一下…给你回电话…嗯嗯…先扣了…”
“赵佳丽…”
郑峰摁掉电话后站立许久，然后才把眼神默默转向了赵佳丽。
没想到赵佳丽还在那若无其事的玩手机。
“赵佳丽…”
郑峰说话哆哆嗦嗦。
“我明天可能要回个家…带钱…”
“可以啊…”
赵佳丽托着腮，挪挪身子。
“明天早上我送你还是今天下午我送你？”
“今天…下午…”
郑峰别着脸，不去看赵佳丽。
“挺好的…我这过年自己的员工都没有回家在我这里赚钱我都说不过去啊…那我帮你收拾收拾？”
赵佳丽看着他，脸上一副不以为然没有多大事的样子。
郑峰看着她，有点感激的点了点头。
“明天上午我就回来…”
“没事，多待两天吧…”
两个人站在用帆布打搭起来的简单车站下，赵佳丽从兜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叠零钱，抢先郑峰一步把它们交到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手里。
“啊啊…”
郑峰还有些呆，在风中冻的失去血色的脸，被赵佳丽的手捏了捏。
“回家好好的，开心点…嗯？”
“啊…哦…”
郑峰垂下眼睑，走到客车的阶梯上，回头看了赵佳丽一眼。
赵佳丽笑着挥了挥手。
“反正是初七，也不会有什么亏损…你就回去一趟呗…”
看着拉上店门的郑峰，赵佳丽把摩托车头盔带到了脑袋上。
“不是…赵佳丽…我有件事…”
“嗯？什么？”
郑峰把身上的衣服紧紧裹了裹，转身面对赵佳丽。
“我很讨厌我爹。”
“为什么？”
赵佳丽打开头盔的透明部分，郑峰看不见她嘴唇了。
“不为什么…他这个人就不行…”
“你爹小时候经常教训你么？”
郑峰的眼神微微流露出一点失望，视线偏向一边。
“不能说是这样…我只能告诉你我爹这个人真的是骨子里坏…算了…我回去了…”
“嗯，明天到底还坐车么？”
“坐吧。”
郑峰迫不及待的要往出租房里走。
“一早我来送你？”
“嗯…”
刚刚见到郑峰的时候。
说实在的，实在是没有想到我后来还会爱上他，更没有想到我会产生要把小店以后交给他的想法。
但是也不知道是真的被他的处事方式打动还是一种恋爱之后的宠溺。
总之这些我完全没有想到的事情，一件件的被我亲手实现。
不过人与人相处久了，总会有些小问题发生。
这些问题，在刚开始就是存在的。
我想我可能发现了点出现在郑峰身上的小问题。
他干起活来时是非常卖力的一个人，会喜欢我对他做出一些肯定的举动和言语上的赞扬。
这些，他可能都没意识到。
但是为什么还会说他有小问题呢？
因为迄今为止，郑峰基本只是在按照一种他给自己制定的标准的机械化生存方式，在店里工作，和我交流。
我很难看到他流露出什么情绪化的举动，倒是见过他发火。
我向他说起我自己的难处，公司和小店的事，聊到最后他只是在隐晦的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而已，并没有做到什么真正的情感交流。
很有道理的一些话语，他从我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我到底想要什么，不想干什么，反感什么，喜爱什么。
他给了我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
那是年初七一个月之前。
不知道为什么。
平常软软弱弱的这个孩子，在那一天，突然给我一种很可怕的感觉。
他太有原则了。
那是一种很自私的原则。
不亏欠，不得罪，有痛苦憋在心里，比我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能忍。
和他的交流，是我最近做的最痛苦的一些事。
他告诉我有一个妹妹。
我不知道那个“妹妹”现在到底过的什么样。
希望郑峰的家长，会是个好人吧。
不过到了后来我还是觉得我想太多了。
要是真的是一个完美的家庭，郑峰是不会大学上到一半辍掉，来到我这里打工。
他走到时候兜里装了不少钱，那个分量几乎是我之前发给他的大半工资，全是现金，衣服也不见他换，饭食吃的也是店里的，可能他除了电话费和一些可能会买的日用品，就没有做过别的花费。
这次等他回来，我要带他逛街。
就这么说定了，嗯。
“你要的钱，爸。”
郑峰将那个比上次鼓了许多的纸包钱袋，隔时三个月重新拍到郑江南面前。
一共五千，你数数吧。
“爸，五千块钱。”
“恩……”
郑江南呼出一串长长的气。掂量掂量手中的钱，取出两张，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去了家里的别的地方。
郑峰转身去到厨房，昨天电话里是他主动提出要给全家包饺子。
那个中年女人已经在那里和面了。
“阿姨…肉在哪里？”
“沙拉——”
郑峰敞开冰箱的门。
“哎呦小郑啊…不用了…我来包吧…”
“没事我也很饿…
两个人相互陪着笑，手下的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郑峰从第三个抽屉里找到了已经剁成馅的肉，敞开，端到案板旁边。
“这是我爹买的？”
郑峰问道。
“嗯…他有一天出去给人拜年还是怎么着的…然后回来就买到了这些东西。”
他用冻的发疼的手指把那些肉馅连着塑料袋放到倒上水的铁锅中，开了非常非常小的火。
然后开始剁韭菜。
不知道为什么，在赵佳丽的店里干了这么长时间，再回到这个地方来，小时候一直在用的厨房，竟然有种生疏感。
并不是对于物件位置和操作的生疏。
而是真真正正上，情感偏向的生疏。
“郑梅去哪里了？”
“她应该不知道去哪里玩了吧…成绩挺不错的，大过年，玩玩也好…哎…”
女人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郑峰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不好，但是就是有种隐隐的不舒服。
“家里有烟花么？”
“没买…”
郑峰又去开了一下灶台的火，似乎觉得水温有点不够。
这样的浪费水，换做是以前小小的郑峰，肯定是不会情愿的。
“一会做完饺子，我出去买点烟花吧…”
郑峰把韭菜都剁成了细末，然后才发现女人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泛起了一股笑容。
他愣了一会，然后才
继续做其他的事情。
家里没有无线网，郑峰决定看电视。
像是以前那样，电视刚刚打开会有接触不良。
这时需要用力把电视机抬一下。
郑峰便随便一抬。
“砰！”
然后除了终于流畅的发出来的电视机声音，郑峰的足尖也在同时传来了奇怪的触感。
他低头。
一堆不知道哪来的扑克牌…
郑峰的表情变得很僵，另一手马上关掉了电视机的屏幕。
他有些烦…
这些牌…是郑江南拿来赌博用的？在家里开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