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守墓人未眠（五）

若非白骨，此生不负。

千年后。

上官昊天打着强光手电，我和他走在古墓的墓道里。

“先把火把点燃，试一下空气里的氧气足不足，前面的尘封很容易积蓄出一些有毒气体的，我是灵猫不会有事。但你这样一个人类，真的很麻烦。”

我走在前面，火把的映出的光影摇摇晃晃。这墓道里，不仅没有森森鬼气，还充斥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仙气，若不仔细体会，寻常的小仙小妖之类是感受不到的。可我竟然对这股仙气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像回到母亲的胎盘中安睡着的感觉。

我伸出爪子，在墓室壁上划下一个符咒，念着显行咒，符咒瞬间紫光弥漫，森森的怨念就扑了出来。上官昊天惊诧的看着我，紫光绽放的一瞬间被惊得跌坐在地上。

我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在寂静无声的墓室里这声音显得格外的庞大，像打鼓一般。

“砰砰砰——砰砰——”心跳得如此剧烈，居然怕成这个鬼样，我不屑地暼他一眼，自顾自的朝前走着。墓道里很阴暗，但空气质量不错，并没有因为千年的尘封而变得浑浊不堪，或者散发出毒气。

走了不远，就出现一道朱红色的大门，门上因为年代久远而脱落下不少红漆，门上是九九八十一颗金色的铆钉，金子做的门扣上方各有一只威武的穷奇浮雕。“不要乱动，我看看地图，你把火把灭了，拿强光手电过来。”我一面气定神闲地吩咐着他，一面观察着周围的景物，“把金钗举起来，用手电筒的光照章其中一侧。不要乱动。不然……呵呵……”

地图在强光的照射下越发清晰，这龙脊背所在的位置就是主墓穴所在之处。啧啧，敲骨吸髓啊。这龙脉上集天地之精华，日精月华极其充沛，地理风水位置绝佳，是一块殡葬的宝地。

位于龙脉上的墓穴一般是在龙头处，而这个墓穴却位于龙脊背之上，典型的敲骨吸髓，再过几千年，天地精华被墓穴吸干，这块宝地也就只能沦为一块普普通通的墓地了。

“啧啧……太缺德了。”我用爪子拍了拍坚硬的花岗石地面，锋利的爪子和地面摩擦带起一阵阵尖锐的金属音。“你不可以变成人吗？”上官昊天摸着脑袋，冷不防突然来了一句，“我是听说，嗯，听说那些修炼的妖到了一定的时候，嗯，可以变成人。你为什么不变成人？”

“就你多事！”被踩到痛脚的我毫不犹豫地又给了他一爪子。

这回他学聪明了，刚说完就立马抬起手来挡住自己的脸，我一爪子下去，只是抓破了他的衣袖，造成了点轻微的皮外伤。

“不说就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上官昊天拿着的手电筒因为要挡刚才那一下，好巧不巧地照到了我们头顶上的那块墓壁，是一幅壁画。

壁画描绘得很精致，一个婀娜多姿的美人恬静地闭着眼，在纹凤流金的锦帐里躺着，像是睡着了。若忽略她胸前的那一抹刺眼的鲜血，还有地上那把似乎还在闪着森森寒光的匕首的话，这幅图简直堪比杨贵妃的《海棠春睡图》。

旁边还有几个深入石壁的两句话，是非常漂亮的隶书，看那力道仿佛字字刻骨，刻字之人一定是伤心欲绝了吧。

“我怕。”

“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

上官昊天很不应景地打了个喷嚏。

“怎么越往里面走越感觉浑身都发冷啊。小猫咪，你感觉到了没？”上官昊天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神经兮兮地打量着周围。

“这有道门，我们怎么打开它？”上官昊天真是个聒噪的人，我不耐地亮了亮锋利的爪子，“我让你拿着金钗，站好不要动。没长耳朵么？”

他闻言，有些后怕地摸了摸手臂上还在流血的伤口，寸许长的伤口其实并不是太深，这还是我手下留情的结果，如果我真的要想让一个人受伤，就不只是流点血那么简单了。

“还不快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耐心，真是！

上官昊天忙用左手举起金钗，右手拿着手电照着金钗的一侧，图案映在朱红色的大门上，门上脱落的漆留下的图案恰好是一条龙，和金钗上的一模一样，我好像懂了。

“再把金钗往右上角举一点。嗯，对。让这两个图案重合。”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小……小猫咪……你的眼睛……在放绿光……？”我听到他连声音都开始抖了。

哼~胆小鬼。可耻。懦夫。我在心里腹诽一万遍。

你声音抖可以，但你的手不要抖啊！混蛋！我又想给他一爪子了怎么办？

“再抖试试？”我真的忍不了了，什么时候他才能有点和程国锦一样的淡定，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可以淡然处之，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好吧？

两幅图案渐渐重合，那条龙的形状越发凝实，似乎是要破门而出。

两个空荡荡的大字显现出来，正是“上官”二字。似乎还差了点什么……

“这上面的铆钉都是金子做的吧？好想扣一块下来，这样就发财了。”上官昊天特没出息地扣着门上的铆钉，“咦？可以移动的！”

“你给我重新拿着金钗站好！”上官昊天撇撇嘴，双手叉腰，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不满地嘟囔:“哼，我竟然沦落到被一只该死的黑猫使唤命令的地步。”

我盯着门上的图案，自己金色的铆钉，忽然就有了进去的办法。嗯。对。就是这样。

我轻盈地攀住朱红色大门之间的微小缝隙，我的爪子可以说是削铁如泥，我用锋利的爪子划出一道道深深的夹缝，用来固定住自己的身体。

“上官”这两个字留有大部分面积的空白，我移动一颗铆钉到字上，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当我移动到第三十二颗铆钉时，却发生了异动。不好，触动了墓室里的机关。

一枝枝羽箭从四面八方射出，形成密集的箭雨，眼看我和上官昊天就要被射成刺猬。我连忙用法力护住自己和上官昊天，羽箭射在保护罩上激荡出金属相接的锵锵声。

“小猫咪，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啊。”上官昊天简直感激到姥姥家了。

厉害个鬼！我才四五十年的道行，能厉害到哪去？若不是我继承了母亲的血脉，体内有她的内丹，刚才我们早就被射成刺猬了。

过了个把时辰，我法力渐渐要支撑不住了，毕竟不是自己修炼的，血脉也未曾彻底觉醒。

“嗖——”一支羽箭破开了防护层，直直地射进来。

“上官昊天，快躲开！”这个傻缺，竟然被吓愣了，站在那一动不动的，眼看就要来不及，我纵身一跃而起，挡到他面前，那支羽箭就这样插进了我的肚子里，整个身体都被钉在身后的大门上。

温热的血液流出，一部分在门上蜿蜒而下，一部分浸湿了皮毛，滴答滴答地滴落到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羽箭还在继续落雨似的从四面八方射出，我的法力在迅速流逝，防护层上的破洞越来越大。上官昊天在防护层里笨拙地左右闪避，躲开箭雨。“要被射成刺猬了。小猫咪，你没事吧？”上官昊天在我挡箭的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侧过身去，就地一滚避开了被伤及自身。

我忍着疼痛喊到:“帮我把羽箭拔出去。”刚才撞到门上的一瞬间，背后有一颗铆钉移动了位置。此时他笨手笨脚地帮我拔箭，又碰到旁边的一颗铆钉，箭雨忽然就停止了。

“我知道怎么进去了。把我带到那边。”我卧在他的怀里，血液依旧源源不断地涌出，浸湿了他的外衫。“这些铆钉排列的顺序，是按先天伏羲八卦来的——乾南坤北，离东坎西，兑东南，震东北，巽西南，艮西北。”他按照刚才的方法将金钗的图案投影在门上，我忍着疼痛跃上门，用爪子固定身体，按八卦阵的方位移动铆钉，几次都差点摔下来。但好在总算弄好了。

当移动到最后一个铆钉时，大门轰隆隆地缓慢打开。

继续往前走，还有一条长长的墓道。我已经没有力气，卧在上官昊天的怀里休息。周遭的仙气愈发浓郁，温度也愈发的低。

沿路有许多壁画，大多是讲锦国的女帝登基之后所做的政绩，在壁画下还有一层壁画，画上的女子依旧是锦国女帝。

但壁画给我的感觉却很飘忽，画面中的人好像是真实存在的，但在脑海中却似乎对那些画面没有任何印象，想阐述出来，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

那个美艳的女子抱着膝盖坐在屋顶上，头顶墨蓝色的苍穹里洒下如水般的月华，三三两两颗孤星闪烁着光芒。身旁摆着一只烤鸡，一壶酒，两个酒杯。在不远处站着一位气质出尘的白衣公子，银白色的发仿若一挂银河倾泻而下。

同样刻有几行漂亮的隶书小字。

“你可有心愿要实现？”

“有，平安喜乐。”

朝堂如虎笼，人心难测，明争暗斗之下，纵使坐拥万里江山，又有何用？也怪不得那女子的心愿如此简单，但也如此难以实现。

另外几幅被隐藏的壁画内容更是令人惊悚。

女帝一身血色的繁复浮华的红裙，脸上是狰狞的狂笑，眼里的阴冷令人胆寒，她站在一个血池旁，在墙角处无头尸体堆积如山，池边有许多人被捆绑着陆续押进来，有的人已经被砍掉脑袋，放在池边，鲜血淋漓，如泉水一般涌出，血池上飘着丝丝白雾，似乎血液还带着热气。另一副是那个神祗一般的男子被困在柱子上，银色的发散乱地披散在身后，白衣染尘，双眼黯淡无光，唇角有黑色的血溢出，手上与脚上戴着令妖魔神仙都畏惧三分的锁仙链，还有一副是一户广阔的大宅子里，三丈高的火舌吞噬着画面中的一切，御林军在墙外包围住大宅，有人满身浴火哀嚎着冲出来，却被直接砍掉脑袋。隔着壁画，我仿佛也感受到了那冲天的怨气。

这些死者的灵魂全部被封印在这里！上官昊天并看不到这些，只能看到表面女皇辉煌的政绩。因此他并不能体会此时我的震惊。

“这又有扇门，该怎么办？”上官昊天疑惑的询问。

仙气愈发浓郁的同时，怨气也愈发浓郁，温度比进来时低了不少。

“直接进去。既然墓主人邀请我们来，那就直接进去吧。你放心，这道门没机关的。”我死死地盯着眼前这道墨色的大门，一切谜底的真相就在后面。

上官昊天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一条缝，站在门前犹豫不决。

壁画表层开始裂开，渗出黑红浓稠的鲜血来，接着表面的颜料迅速脱落，露出藏在假壁画下的图画来。

不知从何处刮起一阵阴冷的风，血腥味充斥在鼻翼间，还夹杂着一股黏稠到化不开的腐臭味。

我不悦地用爪子捂住鼻子，上官昊天那个傻缺直接弯腰在一边吐了起来。我被抱在他怀里，此刻，他一弯腰就压住了我的伤口。

“喵——你找死！岂有此理，竟然敢压本喵！”一爪子过去，他的胸膛上留下几道血印。上官昊天痛呼一声，却也无可奈何。

突然，空气流动诡异地一滞，墨色的大门自己缓缓地打开。

上官昊天和我面面相觑。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诡异的气氛里响起:“在下在此聊备薄酒，何不进来小酌几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