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渐忘前尘

红烛光冷谁人惜，渐忘前尘心凄凉。

此刻光景，已是冬初，丹娘还未搬进别院，就已经开始被秋问安冷落。

“人和妖……怎么能在一起呢？哪怕我的心中有她……”秋问安搀扶着小施在院中缓缓散步，心声却一直在道着丹娘。

这幻境也是奇怪，每个人的心声也能被秋歌他们听见。

“真是的，这么冷的天，非要把老娘拉出来转转。这么冷，也不怕我伤寒。”小施的声音也在此刻传到了秋歌二中，只是她的嘴巴并未动，果然又是心声。

“人永远都是口是心非的，不互相折磨一下，心里啊，就过不去！”芸芸总结说。

“哎，你给我闭嘴，看戏看戏！”秋歌白了它一眼，她真的很好奇丹娘搬进别院前，还发生了些什么。

此刻，远远地便瞧见了丹娘的身影，她着一身橙色裙子，发簪高高绾起，耳鬓出留着一缕发丝，还画了淡淡的妆容。在这冬日之中，这一抹橙色让人看着是那么温暖，也暖到了秋问安的心底。

“你要去哪儿？”秋问安沉闷着嗓音问她，话语中带有一丝质问。丹娘向来素颜，着暗色裙子，头发随手束着，举手投足尽显温柔，整个人因此少了一丝精神气，但又使得她添了一丝病态美。

除了大婚之日，丹娘是从未注重过打扮，姣好的面容倒也没有因此失色。只是此时的她，突然如此盛装，让见者无不被惊艳到。

“我要去看望我的家人。”丹娘垂下眼帘，也压着嗓音。

“会邪术的女人，谁知道家人会是什么玩意儿！”小施小声嘀咕，被秋问安听见后狠狠瞪了一眼。

秋问安和丹娘二人心里都明白，所谓的看望家人，其实不过是离开。多年以来二人如胶似漆，如今得知她的身份，让秋问安一直独自纠结，心里也恨着丹娘欺瞒于她，冷落她多日，她终是受不住自己了啊……

“看望家人？哼，我看是如此盛装打扮是见别的男人吧！”秋问安在心里说着，面色却依旧平静看不出悲喜，“你去吧！”

丹娘一脸错愕，抬眼看向他，明知自己的意思是离开，他连最后的挽留都没有？那么多年的感情就如此不值？

秋问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紧紧搂住身边的小施，就好似当初丹娘怪他不守承诺痛苦之时一样。只是那个怀抱里的人，已不是丹娘了……

“走，乖，我们回屋。”秋问安一脸宠溺的看着小施，搂住小施的腰便往回走。

丹娘苦笑一声，转身欲走，身后小施却再次尖叫起来：“我娘留给我的簪子呢？”

这事儿与自己无关，自己还要有要紧的事情，于是丹娘未做停留，招呼收拾好东西的贴身丫鬟小蝶便向外面走去。

“等等，姐姐！”小施喊住丹娘，面色焦急，目含秋光，“姐姐可有看见我娘亲留给我的簪子，那是我娘亲的遗物，望姐姐看见了同妹妹说一声。”

“没有。”丹娘再次转身，小施却在背后再次尖叫。

“这女人到底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呢！”丹娘的丫鬟小蝶心里本就对这小施有气，越看她真是越让她心烦。

“姐姐，我的簪子怎么在你头上！”

秋问安的目光这也才落到了丹娘今日绾发的簪子上，她平日梳妆头发随便束起，极少时候用簪子，今日这簪子倒是漂亮，鎏金所制，喜鹊衔梅，花纹繁杂精致。

丹娘微微皱眉，说道：“这是我今日差小蝶上街买的。”

“这明明就是我的，我没认错！问安，真的，那是我的簪子！”小施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使劲儿摇晃着秋问安的胳膊，“那是我娘留给我的！”

秋问安握住小施的手，目光直直盯住秋娘：“把簪子还她。”

“这是我的。”丹娘手抚向头顶的簪子，冷声说道，“我为什么还她。”

说完，丹娘便头也不回的向门口走去，小蝶也速速跟了上去。

前脚刚跨过门槛，小施就提着裙子跑了过来，拽住她的胳膊哭喊道：“姐姐，求求你把簪子还我，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啊！我知道，我知道我抢走了老爷，你心里不高兴。可是不能因为我抢走了你最重要的人，你就要带走我最重要的东西啊！”

“无耻！”丹娘咬牙说出这二字，话语却是那般生疏，似是她一生都未责骂过人。她这样温柔的人，被逼急了，也只挤得出来这样不痛不痒的话。

丹娘的丫鬟小蝶看不下去了，过来伸出手想拽开小施。小施故伎重演，顺势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面上，捂着小腹哭的更大声了。

秋问安黑着脸走过来，轻轻扶起了小施，看着丹娘的眸子里满是怒气：“我再说一遍，把簪子还她。”

“那是我的。”丹娘一字一顿直视着他的目光，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毫不退让，第一次在他倔强的抬起了头，第一次以柔情以外的眼神直视着他。

“老爷，夫人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您了，您就放过她吧！更何况这簪子是我在大街上为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怎么可能是二夫人的？”小蝶愤愤不平，“二夫人”三个字咬着说出口，她扶着丹娘一句接一句更是咄咄逼人，“老爷，这事儿您没弄清楚，就直接怪罪于夫人，于情于理都不合适吧！”

“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秋问安恶狠狠说道，抬起脚踢向小蝶。

“别！”丹娘伸手就要拉过小蝶，小蝶却将丹娘一把推了过去，自己被秋问安踢倒在地。

“来人，把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给我拖下去打死！”秋问安毫不犹豫的说完这番话，在丹娘的苦苦哀求甚至泪水就要下落之时，他还是毫不动摇。

几个下人拦着丹娘，小蝶则卧在板凳上被一下下的用棍子打着，棍棍之重，每一棍子的落下都几乎要命。小蝶的惨叫一声声传入丹娘耳中，丹娘的泪水落了满面，她跪下身子，跪着走到秋问安身边，拽着他的衣角乞求：“求求你，放过小蝶吧，你有什么冲我来，放过小蝶吧！”

“我凭什么放了她？”秋问安低头看着她跪在那里对自己委曲求全，她的双目因一时的大哭早已红透，可一想到刚刚小蝶直接道出丹娘所谓的“看望家人”其实就是离开之时，心里便满腔怒火，欲喷薄而出。

“你不是要走吗？这丫鬟是我买来的，你有什么资格带走她？”秋问安声声如寒冰，小施则在一旁满面嘲讽的看戏。

“我不走，我不走，求你放过小蝶吧，求求你，放过小蝶吧！她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无法看着她为我受这样的苦。求求你，放过她，快叫他们住手……”丹娘死死拽着秋问安的衣角，寒风之中，脸上的一道道泪痕也泛了红，皮肤微微裂出一道道小口子。

天空开始下起了雪，洁白如梦，纯洁的不真实。雪越下越大，带着冰凉亲吻着雪中几人的脸颊。

丹娘正在哭着，脸最为痛，可是雪花带来的刺痛与寒意，却寒不过漫天大雪中秋问安的声音：“我与你本就无缘，异类怎能相爱？何况你欺瞒于我，你知道的，我这辈子最恨别人骗我！”

秋问安不得不承认，丹娘的眼泪也在刺伤着他的心，他明确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动摇。

“老爷，这丫鬟……断气了。”一旁的下人走了过来，小心翼翼的避开跪在地上哭泣的丹娘对着秋问安说道，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丹娘的心瞬间凉透。

果然，这漫天大雪带来的寒意，还是敌不过他所给予自己的啊！

秋问安的心也忽地提起，他不可置信的瞥了那边小蝶无力垂下的手，耳边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和丹娘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他的衣角被松开，他看着她从雪地里缓缓站起身，冷笑着倒退走过门槛，在漫天雪地之中，她极为凄惨的一笑，声音低沉飘渺的是那般不真实，叫秋问安无法相信：“我害死了你第一个孩子，你断了我们多年的情义，现在你又打死了我最亲近的人。秋问安，你痛恨于我失手害死你的孩子，厌恶于我的身份……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你可知，你还有个孩子……不过，你今生都别想看见他了！”

她满目通红，最后一句她是咬着牙齿说出来的，一句句，一字字，带着所有的恨意。

丹娘转身，任由自己的身体从台阶上滚下，秋问安瞳孔紧缩，他快步跑到门槛出，看着她一身橙色裙子倒在雪地之中，无数的鲜血从她下身源源不断流出，浸红了刚存的薄雪，也浸染了泥泞的土地。

血色与雪色，总是显得那般凄美。

不知是何种原因让丹娘留在了秋府，住进了别院，画面结束之前，秋歌他们所看见的，是秋问安在老太婆桌前握着拳头咬牙说：“她杀死了我的孩子，两个孩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老太婆也一脸悲悯，喃喃自语：“都是我害了你们，都是我这个做娘的害了你们……”

再就是别院之中，丹娘静静靠在柱子上，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听着小雨打芭蕉。雨水自屋檐上落下，配着雨打芭蕉的声音，滴答嘀嗒不绝于耳。

秋歌这时也看出来，让丹娘留下的，只是那颗已经死了的心，和老太婆的愧疚。

这颗死去的心，以前是百般温柔，如今却只剩麻木。

他们曾经的婚房，也被人遗忘，里面的红烛，还余留着一小截，静静的伫立在落了厚厚一层灰尘的桌面，不知自己已经失去了最后被点亮燃烧，放射出自己的光芒和热量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