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1）
“赵佳丽…为什么把钱给他了…”
“嗯？”
将汤汁浇落到碗中，赵佳丽看向我的时候，有颗我不小心掉落到锅外的鸡腿肉，滑进花色围裙前的酱油色饭粒上。
“怎么了?”
固定住她过长额发的简单发卡，反射着淡淡的光斑。
“啊…王志明…”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问那个问题，唇齿间却连犹豫都没有犹豫，完完全全的出卖了我自己。
“嗯？你知道那个人的名字啊。”
“对啊…我知道…我只是奇怪，你上个月真的如你所说，没有给他们钱么？”
“给了。”
“…啊？”
她的嘴唇向上弯了一弯，那大概是个冷笑。
“王志明还是个孩子脾气…你也别跟他计较…各有所需么…他的老爹跟我老爹还是老相好呢…看着你在刚才的表现…你们两个以前怎么了？”
她说着话，小心翼翼咽下一块米饭。
“没怎么…高中同学而已…”
“高中同学…哦哦，知道了知道了…快吃吧。”
赵佳丽又笑笑，这次更开朗。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我低头，很快弄空了面前的一个小碗。
王志明，如我所说，确实是我的高中同学。
不过。
也是初中同学，小学同学，甚至做过邻居。
他以前恐怕就是家长口中说的“好孩子”。
好孩子。
好孩子好孩子好孩子。
从小在面貌寒酸的小区和几个孩子一块长大，高中时才搬到市区，高二他被市里的学校开除，阴差阳错来到了我所在的班级。
他小时候总是能在邻居的各种孩子中间把任何事做到最好，玩也是，学也是，家里很有钱，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上了小学，也是成绩最好。
小学里的老师，也都很喜欢，拿他们喜欢的，老一套的哄小孩的手段，哄着王志明，供着王志明。
他从小得来任何一样东西，都只要付出极少的努力就行。
追着捧着。
我要照顾妹妹，他有一段时间开始模仿电视剧里的恋爱，找了女朋友，开始学习所谓的感情，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一句话没说就端着蛋糕，趁父亲不在来了我家。
那个时候妈妈是不在的。
我还发现，他竟然比我会哄小孩子。
就是在此种环境中成长起来的人，到了高中，也终于暴露出了他的问题。
那天，他来的时候，头顶的短发带着染烫的痕迹，班主任默不作声的将他的位置安排在教室最靠后的位置，便宣布上课。
果不其然，很快，他就成为班里女生谈论的焦点。
也是班主任们关注的焦点。
我的同桌在那天突然间就变成了话唠，多亏了她我在高二的某一段时间成绩曾经一度直线下降。
在我眼中，那多半是一种炫耀。
是个分数一直在班里第九名到第十三十四名徘徊的女孩。
王志明来的第三天，她跟我说她跟王志明相爱了。
呵。
王志明在来到之后，曾经找我聊过天，我很简洁的回答了他提出的一些问题，他在最后告诉我要不要抽烟。
那个时候我就想啊，王志明这样也挺不错，还是像以前一样，没变，那个时候的我思绪还很单纯，也越来越频繁的找他聊天。
因为当时我只有他一个朋友可聊。
我是忘不了王志明家里投资的公司的基金会在我们学校第一批贫困生资助名单时，我独站在学校正门口的旗杆边，满学校的学生都盯着我的脸鼓掌的那个场景的。
为了这件事，我还是想法设法向班内的同学，证明王志明和我的关系有多么好。
很快我同桌与我的聊天内容里就出现了王志明跟你是什么关系的内容。
那一天放学，王志明据说是特意叫他娘不要来接他，一路将我的同桌送回了家。
第二天…我又和王志明说话。
我突然发现他有些不大想理我了、
然后第三天。
同桌与我聊天的时候，一直在强调王志明的家世，还问我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我说，这还用问么。
第四天。
第五天。
……
然后高三上学期，王志明因为一次集体斗殴事件，彻底触怒了学校的领导，被开除。
高三下学期，学校因为一个女同学自杀的事情，破天荒给高三也放了假。
放假回来，便是二模考试，二模考试前的一次摸底考试。
在二模与摸底考试时间夹缝，教学楼里的全员成绩单，我再也没有在六百多名往后找到某个女生的名字。
下一次和他见面…便是在赵佳丽开的小店里。
“啪！”
“你个畜生！半夜了去哪浪去了？还满身酒味衣服呢？狗啃了！？啊？！”
身穿名牌，头顶时髦墨绿色染发的男青年，在发怒的父亲前面低下了头。
“你就说你是不是跟着那几个混球又去经理小赵的店里了。”
“…是…”
“小时候都说你是个好孩子，爸爸也知道，陪你长大的人都知道…但你怎么就不懂事呢？”
父亲肿胀着眼，挥动着手中的电视遥控器。
“你说你说，就那，那些人，能给你啥？啊？你能不能别玩我了…哎呀我给你说小赵她爹去年喝酒喝出事了！她不好过！老子我他妈都不抽烟！现在这公司我带着！”
他将一个油早就擦空的柴油打火机往玻璃茶几边沿的一个地方一拍。
“………酒他妈也不喝了！”
“爹…我错了…”
“你他妈还说你错不错的有毛用！老子茅台啥玩意的都不沾了，你你你你在这给我跟个小烂玩意啤酒较上劲了…下个月我给你找个招待位！你干就干不干你就不干！不干你就给老子他妈滚蛋！老子供！不！起！你！哎呀我的儿呀…”
男人用手捂住脸庞，终于失声哭了出来。
“爸…”
“别管我叫爸！”
“请输入密码。”
机械的电子人声响起，王志明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的游移。
机器运作的声音响起，王志明的手伸入取钞口，取出七百元大钞。
今天上午从“小赵”的店中讹出的钱，他只是放进去了五百元。
一天之内，王志明赚了两百，心情不错。
他从一些经常会有人闲聊的群中找到一条兼职诈骗广告，但是明知是兼职诈骗广告的他，还是顺藤魔瓜让人一路骗到底。
最后，在网吧一个耳机坏掉一半机子前，他终于找到了一个真正称得上是工作的工作。
诈骗，那么帮人诈骗不就好了。
就像传销。
王志明在路过烧烤摊时，他的手就不自觉的伸进裤兜去摩挲那些钞票。
今天在网吧，抽完一盒烟。
赚了不少。
自食其力的感觉…其实也不错。
王志明犹豫了一下只是买了十几串新烤出来的各种烤串用来垫饥，也就花了差不多三十几，大方的摊主还送了他几串蒜包肉。
慢慢的走到小区门口，王志明手中的袋子也见了空。
他深吸一口气，迈开腿往小区里面走。
门卫房顶的射灯在狠狠的刺痛着他受荧屏辐射了一天的眼球。
王志明向着小区里面走着。
深夜了，虽说回来的不像是前一天那么晚，但是这个时候，冬天，已经开始有雾气沉积于地面。
穿过射灯光线与迷雾组成的光柱，本该开始抱怨又要走一段黑路的王志明，突然骂了一声。
他看见一个人，姿势很奇怪，蹲伏在地面上，穿着好像是深蓝色的雨衣。
流浪汉？
蓝色雨衣所遮盖的人体，微微站立了一下，好像是发现了王志明。
不对。
王志明注意到“流浪汉”本该是脚的地方，此时却套着一双带着晶莹反光涂层的白色运动鞋…
这个人故意把衣帽拉的很长，现在这个姿势，脸被遮的彻底，而且还在腿脚不灵的慢慢站起。
“神经病么…”
王志明打算绕开这人，他是真打算把面前这人当成神经病处理了。
但是也是在这时候，似乎想起什么的他，突然又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个已经站起来的，雨衣人的脸。
那双运动鞋。
冲进店门的男青年，将旧时的好友，当做畜生一般推开。
不是…
雨衣下遮挡的人脸，他的眼睛，竟在发着诡异的耀眼红光。
似乎是虹膜的部分。
是同心圆的形状。
“啊！郑！…”
接下来所要描述的景象，是绿发男青年所无法理解的。
一阵红雾闪过。
雨衣所掩盖的身体，一瞬都不到的时间，便消失在原地。
紧接着暗光残影组成的蓝色色块就在视界里紧紧贴近。
王志明只觉得腹部那里传来绞肉机一样的破碎痛楚，他因惯性浮空的身体急速向身后的马路飞去。
耳边传来空气的悲鸣。
死亡之前，他的眼球整个因为突来的压力，暴涨出来。
眼前浮动着一个三角形的肉块。
带着血珠，浮动着。
那是他的舌头，上面还有他的牙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