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辈子，下辈子，这辈子

人们遭遇到一些晦气，倒霉，令人难受的，总之就是不好的事情时，总是会抱怨自己上辈子作了什么孽；

而当人们弥留之际，大多会对此前一些应该做而没做，或者不应该做而做了的事情感到遗憾惋惜，可能会对下辈子展望一番；

倘若此刻有哲学家，且不论二流三流，来对此进行思考的话，大抵会说出“人生的意义”、“人的一生应当怎样度过”，或者说要好好过这辈子之类的话来，然后陶醉于自己的智慧，感动于自己的感悟。

然而对于此事嗤之以鼻的却是有那么一个人——之所以用“有一个人”，是因为名字太多反而却没了名字；这么一个人，背后的故事，很长，长到……不提也罢。

简单地说就是穿越，在一个世界死亡，到另一个世界出生，带着记忆。

譬如此刻，在这个世界来说是天启十三年九月，他又出生了——之所以说“又”，是因为他早已穿越了数十次，并且没有就此终止的迹象，也就是说他的每一次死亡便是一个新的开始。其实有人说这不是挺好？这难道不是相当于拥有了永恒的生命？人们总是更容易羡慕别人，而很难考虑到别人面对的苦恼与悲伤。每一次的新生，用尽全力才能融入新的世界，然而耗尽气力才活着的生命，却变成了或者看着自己的挚爱死去，或者自己在诸多遗憾中重生到另一个陌生世界的悲剧。到后来因为不想因为失去而痛苦所以害怕得到，变得麻木，却反而因此承受着更大的痛苦，这样的永恒却有什么值得称羡的地方？这样的痛苦，又有什么值得羡慕的道理。

“我理解你们，甚至站在你们的立场上我会持有同样的想法，然而毕竟我只是我，我站的地方只能是我自己的立场，所以这并不能成为我接受你们的羡慕甚至为之欢欣的理由，相反我恨，我恨你们愚昧不能理解我的苦难，我恨我所经受的痛苦，这不是有钱人的矫情，我是真的恨，恨这个，或者说这些该死的世界。”

这是他的自白。尽管他知道根本没有人知道他的死与生，更谈不上艳羡，然而他依然恨着，默然而固执。

曾经年轻的灵魂，变得如此的麻木和尖酸，歇斯底里，如同久卧病榻不久于人世的恶毒老妪。

所以陈煌对于人们上辈子下辈子这辈子的无病呻吟嗤之以鼻。

陈煌就是他，这一世他叫陈煌。

“我像一个游客，在不同的世界里来来去去，在我的生命里，人人都是过客；每一世我都有个家，都有家人，然而我却早已没有那种感觉，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家，也从来都没有家人；即便是最初的温暖，也早已湮没在漫长的岁月中；所以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的心一直都是冰冷的，我没有感情；我很寂寞，我不想再死亡，是因为我不想再重生，我不想得到我终究要失去的东西；我不知道得到之后再失去与从未拥有哪一个更痛苦，我只是很累。所以我想永远活着，或者永远死去。

“然而我却无能为力。”

再次出生的陈煌躺在接生婆的手弯里，经历着已经经历过太多遍的场景，感受着周围人的欣喜激动，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悲哀与那么一丝的厌恶。

陈武，陈煌他的新的父亲——这种说法大概有歧义，不过倒也是事实。话说此人，是五年前的武状元，娶的是那当朝宰相王明阳的女儿。本应前程似锦，却不知何故在两年前被调至帝国西南海岸的一个小镇。前段时间那里突然发生海啸，淹没村庄无数，陈武回京述职，倒是正好赶上儿子出生。只是在见到这刚出生的婴儿哭了短短几声之后便一点动静也没有，要不是有着微弱的呼吸声甚至怀疑已然夭折，陈武觉得这孩子刚出生竟如此……冷淡，心下颇有些不愉。而毕竟是母子情深，刚刚生下孩子的陈夫人，此刻尽管虚弱，却是对这个不哭不闹的孩子极为喜爱，抱着轻轻逗弄。

只是这片祥和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名副官快步走了进来，附在陈武耳边说了几句。而陈武登时双眉一挑，在跟夫人告了声罪之后整了整衣衫走了出去。

等到了前庭，一名相貌不凡，衣着却是朴素的青年负手而立，自有股浑然天成的凛冽气质。陈武见了立马跪下行礼：“卑职叩见太子殿下！属下让太子殿下久等，还望殿下责罚！”

这太子转过身来，和和气气倒似个来窜门的邻居一般，笑呵呵地说道，“今日陈兄喜得贵子，倒是我空手而来，显得唐突了啊。嗨，还跪着作甚，赶紧起来起来。”

陈武忙谢恩起身，垂首而立。寒暄一番之后，把下人谴了下去。陈武突然又下跪，说道：“殿下，自卑职两年前到了南海那边，暗地里招兵买马，如今已然初具规模。只是半年前那边突然发生海啸，淹没村庄不说，把那几万新兵也淹了个干净，只留了我的几百亲兵跟我回来！殿下，卑职有罪，还请殿下责罚！”

“此事我已知道，无妨，几万小兵而已，淹了也就算了，大可再来。况且此天灾非人祸，陈兄却何罪之有啊！我视你为心腹手足，怎可舍得罚你？”太子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你也知道，我那三弟，自生下来便是聪颖，颇得父皇喜爱。如今更是与几位大臣来往甚为密切，我担心将来……所以必须要做好准备。南海那边淹了就淹了吧，我过些日子把你调到北方前线去，以你的文韬武略让你去招募新兵却是大材小用，你在北方那边争取多立功，在军队树立声望。至于私兵的事，我另找人来做罢。”

“殿下对我有知遇之恩，卑职定当不负所望！”说完起身长揖，只是眉宇间却有种欲语还休的神色，“殿下……”

“有事不妨直说。”

“是，殿下。南海海啸之际，卑职见到了……另一个大陆！”

“是有这个传闻，陈兄……莫非是真的？”太子也吃了一惊，近日确有传闻说海啸当时有一座巨岛劈波斩浪而来，相传这海啸便是由这巨岛冲撞引起的。士人大多当其为无稽，不以为然，以为是好事之徒捏造而来。

“回禀殿下，此事为卑职亲眼所见，并非虚假。当日正在操练新兵，卑职站在台上，是以看得较远。远方确有一座巨岛在浪中冲来，之后又迅速飘走。而且在卑职看来，那岛十分巨大，甚至可以算是一块大陆地，一片与我们大唐所在极为相似的陆地。那大陆撞来之时更是引起了地震，所以伤亡才如此之大。”

“原来如此，此事我会慎重考虑的。好了，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说完起身便要离开。只是刚没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陈兄啊，我既与你兄弟相称，你那刚出生的儿子便也是我的侄儿，回头我还得挑个礼物给他。过段日子你的派遣令就要到了，这些天你还是好好陪陪嫂子和孩子吧！”

“谢殿下厚爱，卑职定当尽忠职守，不惜上刀山下火海也要……”

太子殿下也是极为了解陈武，知道他是个严肃的性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恭送殿下……”说完又是长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