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应怜屐齿印苍苔

苏钰在房中见到连瑾瑜时，他正在吃饭。

四四方方的漆红木桌，上面摆着五六道家常小菜，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他却是吃的很愉悦。

也难怪，苏钰看向在一旁谈笑着布菜的侍女。一边有佳人在畔，添饭布菜，一边又有解语花与之谈天说地，更何况没有长公主在此令他心烦…

大概只要是长公主不在的时候他都是开心的，苏钰想。

苏钰突然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连瑾瑜这时候看到她来大概会失了兴致。

踌躇之间，连瑾瑜倒是先发现了她，随即放下碗筷，起身行礼。

“见过公主，不知公主深夜驾临所谓何事？”

苏钰见他的唇紧抿着，想必还是对昨夜之事未曾释然，因而此刻也有些不知说什么，幸而她天生不是容易尴尬的人。

四周皆是仆众，苏钰本想提醒连瑾瑜的话到了嘴边，想想还是没有说出来，倒是说了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江南之行已接近尾声，不日便要动身回京，但对于修坝一事，本宫总觉得不太放心，你若得空，不如陪本宫一起去瞧瞧进展？”

这倒是苏钰最近一直在打算的，她想在临回京前去查看一下古代的堤坝是什么样子。

连瑾瑜有些意外的看着她，长公主什么时候对灾情这么上心了？先是深夜讨论修坝紧要，而后又要亲自去督促进展？

“公主既言，定当从命。”

苏钰带着下属及连瑾瑜夜里探查修坝进程，这一重大消息只怕会在第二天传的沸沸扬扬。苏钰若猜的不错，长公主必定会对她有所察觉，但此时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

只是苏钰没想到夜里会天气骤变，本来有所缓解的水患更大，而且中途有刺客夜袭，害得苏钰差点丧命。好在连瑾瑜也会一点儿功夫，虽然深恨长公主害他失去自由和尊严，但这个关头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加上有随侍庇护，倒是没怎么受伤。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刺客全部被制服，已经没有危险之时，那本来就有些塌的堤坝竟然又出了事故，危及时刻，苏钰都懒得吐槽这豆腐渣工程了，只好带着那不识水性的连瑾瑜，抓了根浮木往上游。

那些侍卫本来就因为捉拿刺客受伤的受伤，再加上离得也远了些，竟然都来不及救他们，苏钰庆幸自己以前对游泳颇为热衷，故而才能顺手把连瑾瑜救下，他原先为了救她，替她挡下了一剑，正中肩膀，伤口颇深。

虽然连瑾瑜颇为清瘦，然而到底是个男的，体重不轻，苏钰也抓得很吃力，幸好及时抓住了一块浮木，这才得以保全。

等到他们好不容易爬上岸的时候，连瑾瑜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迷了。

苏钰大约能猜到那些刺客的来头了，她之前虽有预感，却没想到横祸会来得这么快。想必是长公主最近在贪墨灾银的事上得罪了不少人，说不定那些此刻还是太子授意。

毕竟这姐弟俩的感情，还当真说不上好。

苏钰把连瑾瑜拖到了附近的一个山洞里，说来还是因为水患严重，很多灾民都逃难北上了，以至于这里曾住过许多人，但是没有粮食。

苏钰一路上摘了些自己认得的草药，准备给连瑾瑜治伤用，毕竟之前还遇到过刺客，实在不敢轻易冒头。

黑灯瞎火，又是雨天，两人浑身都湿透了，苏钰摸了摸连瑾瑜的头，果然热度惊人。

想来本身身体便不算太好，感染了寒气还是次要的，最要紧的是身上有伤，这种时候最容易伤口感染发炎的。

好不容易生了火，苏钰把连瑾瑜的衣服脱了，幸好他烧得无知无觉，不然便是苏钰脸皮再厚，也难免有些脸热。

这房子里食物虽然没有，但是却还剩下些衣物被褥，虽然破旧，这个时候也能顶些事。苏钰上辈子是吃过苦的人，当下便一点也没在意的换下了。

烤着火简单给连瑾瑜包扎了下伤势，看着那如玉的侧脸，不由有些发怔。

外面的雨势渐大，噼里啪啦的打在窗户上，不是冬天，寒意却也不小，屋里被火烤的有些暖意，柴火燃烧的声音让人平静。

火光映衬着床上美少年的脸，果真是让人心动。

苏钰不知不觉地走近前去，看他烧得脸色红润，薄唇逸出些许呓语。把放在他头上的布巾重新浸湿了水，拧干放回去，他的额头光洁饱满，若是放到现代，就是当个娱乐圈偶像明星也是使得的。苏钰的心神一动，鬼使神差的对着那白皙的额头轻轻地落下一吻。

忽然觉得那鸦羽般的睫毛微颤，低头一看，便是四目相对，顿时有些无语。

她若无其事的转开了身，那少年似也有些尴尬，又有些羞恼。但薄唇干涩，动了动，终究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

这一夜漫长得紧。

苏钰总算想起了给他弄些水来喂他喝下，问：“感觉如何？”

连瑾瑜抿了抿唇，轻声道：“多谢公主救命之恩。”

苏钰看他忐忑不安的样子，也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以此相要挟，失笑的摇了摇头：“护城坝上你救我一回，此番便是还你的，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自此，便再无话可说。

天蒙蒙亮，苏钰的心里一动，犹豫半晌，才开口道：“连瑾瑜，昨夜你救了本宫一命，回去后本宫会论功行赏，你可以向本宫提一个要求。”

连瑾瑜的手猛地一颤，眸光闪动，仿佛星辰般耀眼。

“公主…此话当真？”他似乎不敢相信，苏钰看着他双眼，认真地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犹疑了半晌，又再次开口：“公主也曾救过草民，方才不是说会两清吗？”

苏钰看了看天色，席地而坐，她身姿纤弱，火光下的面容秀美，眉头轻轻蹙了下又展开，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

眼神竟是清澈如水，连瑾瑜一时竟有些呆了。

只听她的声音清越：“你只需记住，只有你救过我，这是众所皆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