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民国十八年,杨家流年不利。年初杨举生母杨李氏便突然抱恙卧床不起。杨焕亭先后从省城请了三个最富盛名的大夫前来诊治,然丝毫未见成效。三个大夫都诊断为肾部疾患,但显然对此毫无对策。按现在的说法,杨李氏所患应该是急性肾衰竭!
由于无法排尿,所以没几天杨李氏便显下肢浮肿面色如纸。就这样没撑过十天,便撒手人寰而去了。
杨李氏临去之时还是十分安详的。虽遭连日来的病痛折磨,但在游仙之际,居然看着杨氏父子而面露微笑。应该说杨李氏对自己的一生是满意的,此刻西游而去是没有丝毫遗憾的。
杨李氏出身一般,其父只是外县的一个小本生意人。虽说当年是嫁入杨家做妾,但杨家大夫人出身望族,名门闺秀的她,自然也就没把杨家的万贯家财放在眼里,所以自从入门后便掌持后宅,操持府务,恪守家规。一个人若不将钱财看在眼里,那人品自然也就不会猥琐。加上大夫人一直觉的自己身为杨家正室,却多年以来有负老爷的厚望,没有给杨家开枝散叶尽到本分。所以后来老爷虽连娶三房妾室,但大夫人却毫无怨言。不但如此,每有新人入门,大夫人必亲力亲为为其操持一切。且持家公道,待人和善。故杨李氏自打嫁入杨家,就未受过半点薄待。杨李氏有喜之后,更是受到了以大夫人为首的万分呵护优待。杨李氏临盆之后,大夫人还亲自为其伺候月子!伺膳侍茶常常亲为!杨举出生之后,更是受到了杨家众星揽月般的呵护爱至。杨李氏心知,杨家的万贯家业日后必为儿子所承。所以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女人,此生无憾!故走时便显的十分安详。
杨举毕竟是年轻人,对伦常亲情月缺消散没有至深理解。虽说心中十分不爽,但却也未感到有如何的痛不欲生。想起别的人家逢有此事时,孝子哭天抢地心肺欲裂般的伤痛,杨举心中便大惑不解!难道说吾乃薄情寡义之人不成?其实杨举并非天性薄凉,只不过对于出身富豪之家的他来说,对于母亲的理解不同于常人而已。除了生之恩以外,杨举从小到大,连育之恩都未曾在母亲身上所体验到!至于别人家的什么母亲含辛茹苦终日劳作,省吃俭用体己儿子,劳尽心力为儿子娶妻成家什么的,在杨举这里一切全无!其实对于杨举来说,母亲的概念不过也就是父亲的一个女人而已!故他感受不到别人失去母亲时的那种悲痛是正常的。
“七七”过后,杨举便在家里再也坐不住了。年轻人总是不愿意待在家里的,即使杨举家有娇妻在房伺候,却也丝毫未能束缚住,他那份渴望探知世界的年轻。
说来也怪,杨家父子居然都一个宿命,那就是难续香火。杨举妻室是三年前父亲做主,大妈为他挑选的。乃省城汇源钱庄东家,何庆魁的掌上明珠,名唤佩云。
这何家小姐自小便识文断字,琴棋书画女红绣染无一不通!再加上面貌秀润端庄大方,无一不是杨焕亭夫妇心中儿媳的最佳人选!再加上汇源钱庄与其杨家,在生意的往来上渊源甚厚!所以当年杨焕亭在征求儿子的意见时,见儿子未加反对,便大肆隆重的为其娶了回来。没曾想也是宿命难违,三年以来,是既不开花也不结果。杨焕亭一度甚至怀疑他儿子到底会不会“种地”!心里寻思,你小子到底浇水施肥了没有!为此事甚至还专门派夫人找机会把佩云叫进内堂详加询问。在夫人得到儿媳言之凿凿的回答后,杨焕亭不禁仰天长叹:时不运我杨家,看来老天是注定要我杨家人丁单薄啊!殊不知杨举这地虽是种了,不算勤勉吧,可也算尽职,但对佩云的感觉却不大甚佳。
受其家世影响,杨举对于婚姻的概念也不甚在意。他认为,娶一房正室以正其名,那是必须的。既然是必须的,那至于喜不喜欢也就无从打紧了。只要家世显赫,荣耀清白,能配得上杨家门庭那也就行啦,其余的则并不重要。若是日后再相中合意的女子,纳进门也就是了!天下的漂亮女子何其多!只要白花花的银元搬出去,自然会有天仙般的女子走进来!其实杨举是有心仪的女人的,只不过打死他小子也不敢向父亲及大妈提出来罢了。因为他看上的那个女人,是省城太原胭雨楼的头牌名妓“花千嫣”!当然了花千嫣只不过是她出来接客时起的花名。但管她是花名还是真名,头牌红妓又如何?若是杨焕亭同意,像胭雨楼那样的妓院,整个连人带产的,给他买回来十个八个的也是小菜一碟!当然杨焕亭是绝然不会同意的,知道他有这等心思后,多半还会打断他的一条腿!省的他辱没门庭丢人现眼!
在家给母亲守七结束后,杨举便又迫不及待的想去太原幽会花千焉。于是早上给大妈请过安后,便拽上表弟祁彪来到前厅向父亲请辞,说连日来给母亲守孝,悲痛不已凄伤难消,故想赴省城一往。一来免的在此触景悲情徒增伤感,二来也可顺便探望二叔,及亭裕隆与大通客栈的一众伙计。
杨焕亭坐在太师椅上,一边抽着旱烟一边眯着眼睛看着杨举,听他言毕,在桌上的铜烟篓里,磕了磕烟袋锅里残留的烟灰,四下一望,见并无外人,于是把身子前倾,探出脑袋对着儿子轻轻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杨举探步近前,俯身低头把耳朵凑近父亲,准备听其言示。
杨焕亭轻声伏耳,对儿子说:“妓女跟家里的女人她不一样,她不会心疼男人的身子,更不会心疼男人的银子!嫖归嫖,但要惜着身子骨,切不可纵欲伤体!划不来!”说完后看着一脸惊愕的儿子,把身子向后稍微靠了靠说:“以后不许在胭雨楼嫖宿,让老鸨子派人把那个什么花千嫣给你送到咱们客栈去,你在咱们客栈的天字一号甲等东房里等着。玩儿嘛还是在自己的地方玩儿保险,妓院那种地方它靠不住!龙蛇混杂的,别回头再出个什么事儿!那咱们就赔大发了!”说完就看着祁彪说:“你小子打小就身子骨瘦弱,出门的时候要紧跟着你表哥,有事儿往后头躲,让你表哥护着你!你住天字一号甲等南房。”说完后把身子靠回椅背一边儿低着头从新往烟袋锅里装烟丝,一边说:“去吧我跟他们都打过招呼了。”说完后抬头问儿子:“跟你媳妇儿打招呼了吗?”
满头大汗的杨举强压着猛跳的心说:“跟她说了,我说您派我去省城找二叔说事儿。”
“你个小混蛋,你说天下可有此等荒唐事儿?儿子风流老子作驾!”说完后把装填好的烟袋放在桌上,把右手伸进左袖笼,掏出一张一百银元的庄票,递给儿子说:“到了省城自己去钱庄换吧。”说完后补充了一句“可别到你老丈人的庄上去换啊!”
杨举心想我傻啊!但还是把银票装回了身上,小心的回道:“我知道了父亲。”
“你们俩路上小心点儿,马骑的慢点儿。”说完后就不再看他俩,划火柴点烟丝了。
这杨举从厅上退下来后,就觉的后背发凉,伸手一摸才感觉里面儿的衣襟已经被汗浸透。扭头再看表弟,见他也是吓的一头大汗,还浑身直打哆嗦,还不如自己呢!杨举就想,看来什么事儿也瞒不住父亲啊!想到这儿突然后怕,不知道那件事儿他老人家知道不!
表弟祁彪是杨举大妈娘家小妹妹的孩子。五年前妹妹两口子在天津办完事儿后,想去山东访友,在塘沽上的客轮。没成想客轮没开出码头多久就出了故障。折腾了良久才勉强开回了塘沽码头。人家船务公司的人说,这船一时半会儿修不好了,得两天后才有再去武汉的客轮。于是夫妇俩就坐老百姓的小船赶路。没承想这小船到了晚上,想是遇到了风浪禁不住折腾沉了!当时同船的十二个人全折进去了!事后请来给他们做法事超度的和尚说:妹妹妹夫同属火命,是年又逢命理犯水,此祸属在劫难逃!于是大夫人就在家里下令,今后府中凡是命理属火的人,出门谁都不许乘船!可见大夫人对娘家这个小妹妹还是十分疼爱的。妹妹一家出事后,家里少了顶梁柱,妹妹婆家也就开始衰败了。再加上来年正好妹妹的公公,因忧伤过度也去世了。所以大夫人就跟对方老太太商量,把妹妹的儿子祁彪给接了过来。刚接来时小祁彪才十二岁,如今一晃已是大小伙子了。杨举念其表弟身世可怜,自打表弟一进府,就对其倍加关护。在整个杨府除了下人以外,也就表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再加上表哥对其呵护有加,所以祁彪一直就视杨举为一母兄长一般尊敬。每天跟着杨举进出练功打枪玩耍,惟命是从。杨举则有好事儿,也是一般的先想着表弟。他认为上省城玩自己喜欢的女人是人间至高享受,故每次也就带着表弟一同前往。殊不知年轻人纵欲尘色,实不为什么好事,但至少杨举与表弟认为这是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