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扑朔迷离
想到这里,姜小鱼胸臆涌上一股郁气,幸而双手及时支颐在桌面,方才稳定了身形,显然受了不小打击。
何晋连忙跑过去将她扶住,却被她一记冰冷的目光阻隔开,他何尝看不出那眼神饱含着什么,也明晓商主为什么会起疑。他失察在前,怠慢在后,即便是很小的几率,或许也会令商主失去掌控局势的先机,何况这件事本身存在很大的蹊跷。
他讪讪的收回手,缄默不言。
屋中静悄悄的,晦暗的光线照在他的身影上,如木雕一般,有几分萧索之感。
诚如天宝所言,这个属下跟随她的这几年,情报从未出过错,而且事发地点在本部,鞭长莫及,不该让他承受全部责任。至于她对何晋产生警惕之心,本能使然,毕竟这辈子除了薛延之唐天宝二人,从未对其他人十分信任过。
姜小鱼缓缓平复呼吸,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追溯整件事,起初进入白芷渠遇到杨雪儿那天,李钰说这艘船几乎和他们同时入渠。除去行程,以此再往回推算时间,应该在她全副心思应付李钰那几天。
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咬着牙森然笑了两声,攒拳的手紧了又紧,约莫三十息后,她定了定神,道:“我差点被误导进一个死胡同。”语调轻松,仿佛刚才紧张焦虑的神色是种错觉。
何晋自责又难过,心中那杆秤却明了孰轻孰重,他聪明地低下头,一个字也不提问。
所有的矛头都指认她内部里出了叛徒,当然,必有妖作祟,却无法排除其中还包含第三种可能!姜小鱼暂时不能详尽,纤指在案桌上一划,清澈的眼中透着精锐的光:“鸟为食亡,等。”
作为上位者,哪怕另有想法,也无法打消他的嫌疑,但商主的态度已然偏向了他几分,何晋为之一振,暗想要让他揪出来是谁陷害他,定将其千刀万剐!
风雪加剧,冰渣子打在窗户上叮咛作响,一年轻侍从提着食盒穿过竹林小筑,轻轻扣了雕花木门,悄然进来将碗盏搁置在案桌一角,他探着脑袋环视了周围,见窗户紧闭,炭火烧得够旺,方才退立到一旁。
烛火摇曳,屋里静得只有轻微的翻书页声,侍从闻着浓郁的汤药味又快挥散淡了,不得不低声提醒:“公子,该喝药了。”
年轻公子一袭云锦衣袍,浅蓝为底,银灰祥云纹,肩上随意搭了件暖厚的墨狐裘,衬得他身姿挺拔清俊儒雅,腰间仅配饰一块未经雕琢的白璞玉。
他的下巴略微冷硬,笔直的剑眉斜飞入鬓,幽黑的双眸如星似寒潭深邃,眉宇透着一种山泉静阑而又疏离淡漠的气质,让人不敢心生亲近之意,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风华俊美。
他无奈的瞥了侍从一眼,终于肯放下书卷,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修长清瘦,骨节分明的手很好看,指尖却是白苍苍的冰凉,透着一丝久病缠身的颓然气息。
侍从垂下眼帘,递上一块热毛巾,望着纸窗映着海棠受冻的影子轻轻一叹。
“乔司,给我沏壶茶来。”他的声音有些谙哑,带着咳嗽后的低沉。
侍从眉头一皱,公子没说现在喝,那么是要熬夜了?身体不好的人怎能经得住这寒夜!他知道公子的脾气,还是忍不住劝道:“公子,今晚风雪大了,早些歇息吧。”
公子恍若未闻,他打开一封信笺,扫过简短的字:南唐李钰已将此人当做合作伙伴。
“临琅姜氏……”他默念着,一手支在下颔一手放在桌面上,食指和中指有节奏的敲击这几个字,铮铮回响在房内略显得有些空寂,他出神的盯着朦胧的灯芯,描阔这幕后推手有几分能耐几分腕力。
香炉里熏烟袅袅,轻柔的飘散,如清澈的浅池中的波纹,隔眼望去,一切都显得几分迷离。他将信纸点燃扔进火盆里,又打开另一封秘笺,半眯起眸子,视线落在‘血蟾蜍’的字眼上。
公子静思了片刻,嘴角浮起一抹弧度,冲淡了他脸上的冰冽,只是那冷淡的笑转瞬即逝,似乎从没绽现。他说话不紧不慢,磁性的嗓音带着一种优雅的韵律:“我们该会一会这姜老板了。”
侍从愣住,不太明白公子的想法,却又找不到理由劝说。他得到消息,公子的朋友许文秀少爷正住在姜府,但只要派人把他接回金陵就可以了,就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商人,何必惊动公子大驾呢?
他收拾了碗盏,临走前望了望书桌,希望公子能够突然转了念头。可是公子已经下定决心,专心致志地蘸了笔墨书写文案,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侍从退下后,年轻公子阖上书站起身走到书架,取出一个黑色竹笺,他的眼眸闪过一丝让人不可察觉的深邃,似乎在思量着什么。
浓云翻卷,乱雪呼号,有白鹰盘旋在天际,像一个勇士兴奋的在狂风里振翅,一声声清厉的长啸划破夜空,似刀子刮过般刺耳。随着一阵清越的短笛声,白影如闪电急速驰下,扑扇着羽翼翩然落在了海棠树枝上,犀利的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阑珊灯火的影阔。
木窗微动,一只纤素的手把竹笺插在鹰爪的银套圈上。不知过了多久,烛泪凝固,一团火芯冷却,寂静无声重归黑暗……
杨府那场火终于扑灭了,集体上下连同巨鲸帮帮主全都弄得灰头土脸的,好不狼狈。
杨峰望着满眼硝烟,挫败的倒在太师椅上,已经不想去听闻他损失了多少,因为管事每禀报一次他就肉痛一次,全是他压箱底的宝贝呀!
众人疲惫之际,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踏进门槛,踩着烧成炭的木棍咔嚓作响。为首的锦袍男子二十出头,脸廓棱角分明,生得仪表堂堂,他看到狼藉一片的屋舍,神情非常惊讶。
杨峰看到来人,心中又气又恨,他视而不见,冷哼了一声。到底把李钰归为他李家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家那点破事,他好端端的寿宴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柳青云此刻已经清醒了,头裹着厚厚的纱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破了头一样,外层纱浸染着鲜红的血,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让仆从扶着,没骨头似的颤巍巍的走向李昭,扯嗓子嚷叫:“大少爷,大少爷,你得为我做主啊!”
李昭咦了声,冷肃起脸道:“你怎么回事?当着我和杨帮主的面好好说清楚!”
柳青云早就想好了说辞,将过错推到姜小鱼和巨鲸帮头上:“我好意来为杨帮主祝寿,贵府倒好,让人撒泼欺凌到我头上,末了还让凶手跑了。哼,算我福大命大,没有客死他乡,等回到南唐,定要多烧几炷香告慰祖宗保佑!”
他早就不想结这门亲事,不怕把话说难听点,至于李昭,他差点死在杨府,还担心他怪罪于他吗?
明明是你招惹到那个煞星,把他杨府搞得乌烟瘴气,临尾却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若不是他知道柳青云和姜小鱼不对付,真以为两人是不是串通一气的!
杨峰气得吹胡子瞪眼,很想呛回去,但徒争口舌之快于事无补,柳家人在自己家出了事,若是不让他说几句出气,将来定是个大麻烦。等着吧,都给他等着,等他搭上金陵那条线,什么姜小鱼,什么柳青云,全部给他滚蛋!
“贤侄严重了!”杨峰紧按扶手,生生把这口闷气咽下去,冷冷地安抚道:“此事老夫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李昭若有所悟,适时在中间打圆场:“青云,怎么说话的,杨帮主可是你的长辈,别失了分寸!杨帮主,青云此次奉家父之命随我出行,一路平安顺利,突逢意外许是受惊了,言语不当之处,请不要介意。”
“哪里,照顾不周让柳公子受了委屈是阖府的过失,老夫心中也很是愧疚。”李昭一席话勉强让杨峰听着顺耳一些,对旁边的下人呵斥道:“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收拾干净了给李大少爷斟茶看座!”
“事情一码归一码,该有的礼数不能少,方正,将贺礼送进来。”李昭突然笑得明朗,杨峰不知他搞什么名堂,只见方正抱着一个锦盒进入厅堂。
锦盒由四尺姚红色丝绸包装,上面布满金色纂体的‘福’字,中间是寿星骑着仙鹿捧桃图,上有飞蝠萦绕。看装帧就觉得这礼物贵重非凡。李昭掀开了盒盖,里面横陈一座长达三尺余寸的上等赤珊瑚树,光泽鲜艳瑰丽夺目,大大小小正好五十个枝桠。
“在下有事耽搁来晚了,恭祝杨帮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得到这么一件宝贝,杨峰总算心情舒畅了些,暗叹李昭也真舍得出手。他起身回个礼,一双眼睛瞄着管家在何处,不满他这种时候不帮着接礼,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杨峰支了身边的人收礼,人还没碰到礼盒,一阵鬼哭狼嚎在破烂堆里乍响。
两家丁把一个担架抬进院子,上面盖了一块白布,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一股腐烂烧焦的臭味,杨管家跪倒在厅外,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地吼叫:“老爷!老爷您得为小人做主啊!小人的侄儿死得冤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