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风雪前夕
姜小鱼闻言顿足，孙铁越发端正姿态，颤抖的双手捧起密封袋齐额举过，她清冷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面孔，何晋则向她微微颔首。
她缓缓走过去，每靠近一步，都让孙铁既紧张又期待。
姜小鱼接过纸袋，在他面前站定，上下打量了几眼，蹙眉问道:“怎么伤的？”
孙铁虚掩着左臂，回道:“遇到一点事故，不过请商主放心，属下已经处理掉了。”
他身旁的助理耐不住喜悦的心情，激动说道:“商主还记得巨鲸帮的领事秃头鱼吗？就是去年在白芷码头帮战时叫阵的大块头，孙代理把他做掉了。”他切掌一刀比划:“干净利落！”
“那个死胖子啊……”她嘟着嘴若有所思:“这么说你们打草惊蛇咯？”
助理恍惚一愣，正要解释，孙铁却斩钉截铁地回复:“是！”
众人哑然，何晋头痛的看着孙铁，这小子真是……有什么直说不知变通！
姜老板唇角牵起一丝弧度，绕有兴趣地问:“哦？如何惊的？”
孙铁肃容禀报:“今天凌晨，杨氏商船打着姜氏商号启程，似乎想蒙混过关通往西秦，属下便劫下最后一艘船深入查探，搜出了一些奇怪的密封坛子，然后派弟兄乔装巨鲸帮的人继续跟随，具体事项已列在档案里，请商主过目。”
“阿铁一发现苗头不对，立马就飞鸽传书给唐股家，让他留意途经临琅的商船，争取在咱们的水域将其一网打尽。此次行动效率最快最好，虽冒了不少风险，所幸我们没有一个弟兄牺牲。”何晋为孙铁说好话，不忘吹捧某人一句，投来希冀的目光:“总归商主有先见之明，让我们早做了防患。”
姜小鱼脑子转过几瞬想法，眼眸幽邃起来，手郑重的落在孙铁肩上:“伤势严重吗？”即便他掩饰得很好，她也看出他几处重伤，吃了不少苦头。
孙铁眼眶一暖:“多谢商主关心，不碍事。”
姜小鱼不是不尽人情的人，谁都会犯错，难得的是知错能改，孙铁受过教训也明白了很多，她决定再次任用这位年轻有为的猛将。
她向旁侧伸手，何晋将一块曜石玉放在了她的手心，姜小鱼当着众人的面，铿锵有力地说道:“孙铁曾被我降职，各位都清楚这件事的缘由，我就不再多说了。他这次立功，大家有目共睹，我若将他复位，诸位可有异议？”
孙铁在几年里屡建数功，晋升为副代理是凭他自己的努力，被撤了职也是有了自己的私心，但这件事前后距离不过几天，委实会让人觉得有些偏心。
可换个角度来想，十三联商向来公正严明，从没将功抵过的先例，孙铁开了先河，说明姜小鱼不会墨守陈规，也不怀挟偏见，就此埋没一个人才。同时，这也是一个旁敲侧击，任何挑战商主权威的人，必将受到惩处！若想得到好前途，只有做到更好，没有第二条路！
大家都是聪明人，对姜小鱼恩威并施的用意表示心悦诚服。十三联商不局限卞唐，今后还有其他地方，只要是有能力有担当的人总会被高看一眼，得到施展抱负的机会。他们没得商主注意，只因他们做得不够，所以，他们要为自己的目标努力而奋斗！
主事们小声商榷后，一致回道:“属下没有异议。”
孙铁除了性格孤冷一点，素日里待人接物和大家相处得并不差，目前也没人能顶替他的位置。正如商主曾说，他没有带给十三联商实质性的损害，不能因此一棍子打死，抹灭他的价值。何况，现在不是夺位内讧的时期，他们应该一致对外，就此光明正大的树立起卞唐船行这块旗帜。
主事们的懂事让姜小鱼感到欣慰，她郑重地将曜石玉交到孙铁手里。曜石玉触手生温，孙铁紧握在手心里，仿佛凝聚着某种力量，他重重叩首:“多谢商主！”
何晋率众人抱拳行礼:“商主英明！”
姜小鱼明白，剩下的得由卞唐内部自行来协调，她微微抬手，与何晋低语了一句，入座主位，开始进入今晚的主题。
两个助手拉开画轴条绳，哗啦一声，巨大的框架铺展下一块巨幅图，上面密密麻麻标志着白芷城的区域建筑。众人不禁前倾，开始打量这幅期待已久的布局。
何晋作为白芷城的代理人，最是了解不过，他站起身来解说各路交通密点要塞，指出自己人和巨鲸帮的势力分布范围，分析当下局势:“白芷渠下游分外内外渠道，杨峰为防止他的商船出现纰漏，已经在外渠设定大量防线，我们计划从内渠的玉壶口潜入他的巢底。”
他们得到可靠消息，帝都的八郡巡抚，人称‘铁判官’刘永川正巡视江南，三天后到达卞唐。杨峰这些年与卞唐郡狼狈为奸，强取豪夺欺压民众，其罪行罄竹难书。
他们拟订计划，准备攻破巨鲸帮的水牢，毒杀其养殖的食人鱼浅水鳄，解救即将被贩的妇孺，只要将这些事闹大，足以让八郡巡抚彻查巨鲸帮历年来被掩盖的案底，杨峰身败名裂，他的利益集团也会随之动摇，他们届时见缝插针，巨鲸帮便是土崩瓦解，一盘散沙。
一主事举手提问:“内渠水程太远，我们怎样躲过他的眼线呢？白芷城毕竟是巨鲸帮的地盘，我们人手有限，一旦偷袭之事走漏风声，巨鲸帮增兵遣员，我们就很难全身而退了。”
何晋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商主的意思是借用红袖坊！我们的人会登上花船，号令一出，直接杀进内渠。”
“等事成，我们再借红袖坊的幌子散去？”
姜老板一脸凝重:“不，你们要立即乔装成附近的山民，煽动受害人去巡抚下榻的驿站喊冤，动作一定要迅速，声音一定要洪亮，言词一点要夸张，届时，我会让报社的主笔们张贴大字报出来，把消息散播全天下。”
主事们顿悟，其声惊叹，打起小抄记诉。何晋轻咳了一声，又逐一调配具体各个环节事务，由于孙铁负伤，不得不调居二线，而让姜老板亲自上阵。
大家讨论越来越热闹，四处洋溢着年轻的张扬和活力，那双明亮的眼眸专注地看着，认真听取采纳他们的意见，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良久，姜小鱼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写完最后一笔批注，缓缓站起身:“按计划进行，没得指令谁都不许轻举妄动。”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瞬间打破热忱的氛围，众人不明所以，闻言一怔，直到姜小鱼走出会议室后才反应过来，这就结束啦？
一随从进来回复:“商主说她累了，你们看哪些地方需要讨论的就讨论，听候何代理差遣，明早汇报结果就可以了。”
主事们继续，孙铁低眉想了片刻，悄声吩咐助理送去一瓶跌打酒。
灯火到半夜熄灭，凄清的风夜里竟携刮起了丝丝雪花。琉璃窗积了层冰雾，纤细的手指轻轻一划，映现出一双水晶般的眸子，她怔怔地望着窗外，心想:这大概是今年末春最后一场雪了吧？
她拉上窗帘，坐回冰凉的月牙凳，接着研究孙铁采集回来的样本。这一簇簇褐黄发黑像是烘干的植物，遇水化为一摊污水，闻着发臭，用火越烤越干瘪，然而始终燃不烬。孙铁在报告里写道，密封坛子描着很特别的五彩纹，她暂时猜测产自大华边境，南诏，难不成这些是那里的特产？
姜老板叩指敲点着桌面，随手把镊子扔进银盘，这时，何晋开门进来放资料，见到姜小鱼还在书房里，有些意外的望过来:“商主还没休息？”他嗅到空气里一阵令人发昏的烟雾，捏住鼻子道:“您在烧什么？”
“呃，我马上把窗户开开。”她也觉得气味大了点，寻了一块香巾遮掩住:“对了，我上次让你查杨雪儿那艘船的事怎样了？”
何晋察觉自己失态，很快专注到这个话题，从书柜里找出这份文件。
“如商主所想，确实有些古怪，这艘船戒备异常森严，似乎在守护什么，更奇怪的是，它是从临琅返程。”
姜小鱼身形一顿，疑惑的回过头:“临琅？”窗外呼啸风声，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她却无动于衷，很是诧异地愣在原地。
何晋隐有一丝忧虑，却无法隐瞒事实，肃然点头：“临琅。”
要知道，十三联商不但从百晓堂买断情报，本身也有情报网，只是姜老板继任商主之位不过三年，谨慎如她，并不完全信任这个情报机构，甚至暗地里组建自己的忠属大军。然而巨鲸帮潜伏临琅，无论图谋什么，从她眼皮子底下行动，两方竟都没察觉到一点风声！要么是这件事做得太隐秘，要么是商会里出了叛徒，故意隐藏了这条消息！
那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只有两个念头盘桓不已，俗话说知人莫若敌，很久以前她就把巨鲸帮的底查得彻底，杨峰有几斤几两的本事她是很清楚的，那么只剩第二种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