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愁钱
城南不远处二十里，是个有名的乞丐村。听说二十多年前爆发了鼠疫，在这个医疗条件匮乏的年代，官府灭绝人性，一把火烧了村子。
虽然鼠疫被控制住了，可城南仿佛成了禁忌，大伙都不敢去。
皇城为了维护帝国尊严，每年都会驱赶乞丐穷人，一些没了活路的乞丐穷人，不约而同聚在那个村子，官兵们心生忌讳不敢靠近，久而久之，这个荒废了的村子又活络了起来，成了远近闻名的乞丐村。
三月笑了笑，十分淡定：“恩，是送到城南。”
老人稍微思索了下，“既然公子有心，老朽定会成全。”
他顿了顿,声音大了些：“承蒙各位关怀，老朽的生意才得以长盛不衰。这位公子有心办好事，各位也行个方便。现在屉上还有些蒸熟的包子，在场排队的各位客官每人包上两个，老朽分文不取，这样可好？”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应承，一场即将引发哗变的事件就此平静。
沈记包子铺里肉菜存货并不多，冬季里无非是一些冻白菜、冻萝卜之类。又加上新年的缘故，世面上的肉菜也都脱销了。
沈老头把存在地窖里整个正月要卖的肉菜都拿了出来，忙活了两三个时辰，这才放上了三月雇来的车，一批批的往城南送去。
苍耳左一副等的不耐烦的样子，让他回去又不肯，非要去城南凑凑热闹。三月懒得搭理他，便随他去了。
同样的新年，同样的树枝，落在城南，便是不一样的感觉。处处皆是残断，被烧成黑炭似的树干根部冒出一簇簇的枝桠，因为没人修剪，虽然经过许多年，仍旧长不大。
村里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树枝拼凑起来的茅草房四处露风，破碎的布条被风吹的呜呜作响，入眼皆是荒凉。
随便推开一家，年老体迈者单衣单裤蜷缩在稻草堆里，别说像样的床，就连一床铺盖都没有。
苍耳左拉着三月的袖子，堂堂七尺男儿，上了朝堂不怕皇帝，面对实力强大的对手不曾退缩，此刻却拉着一个小女子的袖子轻轻颤抖着。
不是害怕，而是不能置信。他所认知的世界，怎么会有人活成这样。
对面走来的孩子，不过七八岁，衣衫单薄。因为长高的原因，裤子明显不够长，露出一部分小腿。小腿上不知何原因造成的伤口，已经感染化脓。他右手端着一个破旧的瓷碗，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再细看去，他的食指只有短短一截，断痕十分整齐，应是被人一刀剁去的。
见有衣着光鲜的人进到村里，村民们显得十分惶恐，纷纷聚在一起，脸上的表情除了惊恐，还有一些愤怒。
那个小男孩却无视了众人的各种表情，走到三月跟前，用一副早熟的语气说道：“你真的来了？我还以为你骗我的。”
三月冲他友善的一笑，“我看起来像是骗小孩子的人吗？”
小男孩用波澜不惊的眼神看了她一下，点了点头，又马上摇了摇头。
三月无奈的笑了下，半蹲下身子，直视小男孩：“后面的车上有包子，有很多很多的包子，你去叫他们过来领。告诉他们不要抢，一会还会送来一车，人人有份。”
“好的，哥哥，我这就去。”小男孩往回跑去，刚迈出去两步，又突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一张脏污的小脸满是认真，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三月，慢悠悠却充满认真的说：“谢谢哥哥，哥哥是可以信赖的人！”
三月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定定的看着小孩子越跑越远。
“你和那个小孩早就认识？”沉默了半天的苍耳左终于发出了声音。
“算不上认识，他在今天早上比你早一柱香的时间出现。”
“那你之前遇上我的时候着急走，是因为你要帮那小孩办事？”
三月看着他皱着眉头一本正经的模样，非常想调侃他一下：“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苍耳左脸突然红了，“到底是不是啊？”
“是。那个小男孩问我要一个馒头，说要给他奶奶吃，我答应给他一个包子。他又说能不能多给几个包子，因为还有很多人大过年的没得吃。我答应了他，可身上没包子，就让他先回去，等买了很多包子再给他送去。你碰上我时，我正要去买包子？”
“那你不是因为不想见我才走的？而是因为答应了小孩子的要求？”
三月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不回答，他可能会一直问下去，“是的，苍大少爷，我那会急着去买包子。”
苍耳左眼睛突然亮亮的，表情就像刚才那个想吃包子的小男孩一样：“哈哈，三月不讨厌我，三月不讨厌我！”
“哥哥！”小男孩从远处跑过来，大声的喊着，眼睛还不时瞟在一边弯腰偷乐的苍耳左。
他黑漆漆的小手握着一只洁白的包子，还冒着热腾腾的气，他丝毫不怕被烫，极其珍惜的双手托着包子递到三月面前，“哥哥，你吃。”
三月眼眶有些湿了，她甚至听到小男孩肚子咕噜咕噜的叫声，他不停的咽着唾液，一双黑色的瞳仁直盯盯的看着她，用真诚的童声重复了一遍：“哥哥，你吃。”
“哥哥不饿，你吃。”
“我知道哥哥是有钱人，可能不喜欢吃包子，可是我真的喜欢。哥哥，你能在这等我一会吗？我先把包子给奶奶送去，她已经好几天没吃过像样的东西了，冬天还这样冷。”他像个大人那样，一边说还一边惋惜的摇了摇头。
“你快去吧。”
男孩又飞快的跑去了。
三月穿的很厚，可在寒冷的地方呆久了，还是会觉得寒冷，她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冻的有些发麻。
从见到男孩开始，他大多数时间都在飞奔。此刻他又从那片茅草棚的地方奔了过来，因为身体虚弱，即使看起来用尽了全力，可事实上他跑的并不是很快。
因为剧烈运动，小男孩的脸展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呛了许多的冷空气，他大口大口的咳，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一样。
三月上前想要帮他拍背，他下意识的避开。一直到呼吸平稳，他才开口断断续续的说道：“哥哥，我……我身上脏，别，别弄..弄脏你的手。”
三月心里很酸，小小的年纪不知道遭了多少白眼，刚才他说你们有钱人不喜欢吃包子，可能也是给自己台阶下，生怕他当面露出嫌恶的表情，或者直接说出来。
“哥哥，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也看到我们这里的情况了，夏天还好，冬天都是要人命的。你能不能行行好，给我们几床棉被。没有棉被，冬天真的没法过。要是有棉被，生病了也能很快好起来。要不然……”男孩说的很淡定，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情绪，“要不然，冬天会死很多人。小蚱蜢，他去年冬天生了场大病，好不容易挺了过来，可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他吸了吸鼻涕，到底把眼泪压了回去。
“小兄弟，不是我不帮你。”三月用手指了指在一边神游的苍耳左，“包子也是这个少爷买的，我实际就是个普通的活计，我不能向你承诺什么，我只能说尽我最大的力量去帮助你们。”
“哥哥，我知道，你也有难处，我叫子游，今年八岁了。您要是能帮助我们解决困难，我当牛做马也会报答您的恩情。”子游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仅剩的九个手指在腰间一阵搜索，拿出一个磨得发黑的玉石挂件，双手举过头顶。
“哥哥，这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是母亲留给我的。”
“子游，这个我不能要，这么有意义的东西，你快收好！”
“哥哥，这东西在我身上早晚留不住。上次遇上几个花子，差点给我抢了去。若真是被人抢走，我更对不起我的母亲，他把最后一口吃的给了我，才……”
“那哥哥更不能要了。”
“您收下吧，母亲九泉之下若是知道，她也会很开心的。”
话已至此，三月已无法推脱，她接过那块玉石，只是普通的货色，也许是长期把玩的缘故，玉身泛着不一样的光泽，“子游，哥哥替你保管着，等你再大一点，能保护好自己的时候，哥哥再还给你。”
子游被扶了起来，用黑漆漆的袖口抹了抹花脸蛋，一咧嘴说道：“那哥哥，咱们就说好了啊！”
三月见他破涕为笑，也顺口跟着说道：“恩，说好了。”
三月和苍耳左上了送包子的马车，跟着返回皇城，一路上她越想越觉得自己上套了，竟然被一个八岁孩子算计了，他只用了一招苦肉计，就把她这个老好人吃的死死的，真是高啊！看来以后不能小看小孩子，否则要吃大亏的。
过了新年，天气逐渐转暖。冬日里未能清理的积雪渐渐融化，雪水四处流淌，宛如一条条小溪。
为期三个月的考试转眼已过了大半，余下的时间不过半月。
三月一身男装跟在李千寻身后，茶馆的生意亦如从前般火爆，虽有不少模仿的店铺，可对比起三月的《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小李飞刀》、《西游记》、《水浒传》这些，就相去甚远。
李千寻摆弄着纸扇，一脸的意气风发。他们这些公子哥就是有些坏毛病，大冷天也爱拿着折扇，纯属装酷。
相比起李千寻的卖弄，三月跟在屁股后面倒有些灰溜溜的。不是长相不入流，而是那一脸的丧气样，让人看了就觉得提不起精神。
若说她担心什么？棉被啊！一床两床不在话下。可那是一个村啊！苍耳左给她的金叶子让她买包子全给了包子铺，她自己又没有钱！怎么办？
管李千寻要？
他铁定不给！还会笑眯眯的问？要钱干什么？
他抠门？不是！但凡她瞟过一眼的东西，第二天都会原版原样的放在她床上，就连上次在一家贵死人的玉石店瞟了一眼一个拳头大小的摆件，第二天，那东西都出现在她桌子上。
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不能穿，一点用处都没有！！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呀！
直到上次凳子摇晃，这个摆件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被当做锤子，成功修好了凳子。当时梧香的表情就像吃了苍蝇！
三月思前想后还是拿着玉石雕摆件去了当铺，老板的表情真让人难忘！
老头哆哆嗖嗖的问她当多少？她也不知值多少钱，胡乱伸出五个指头。老头颤颤巍巍的说，好，就五百金叶子。
三月当时吓傻了，那老头一脸占了大便宜的模样，想来这东西可不止五百金叶子。她赶紧抢回玉石摆件，飞快的跑回房间，找了个最稳妥的地方供了起来，若被李千寻知道她敢拿着他送的东西去当，后果啊，不堪设想啊。
李千寻倒是对她疼爱有佳，可越是这样，三月心里越是怵他。他那眼神在她身上溜一圈，然后叹口气，一句责骂也没有，抬脚就走，留给她一个寂寞空虚冷的背影，这才让人抓心挠肺。
“李大人和程大人的事，你怎么看？”
“啊？”三月正在神游，根本没听到李千寻刚才说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