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夜宴无声
灯火噼啪爆裂了一声,君子拂失了光亮的眸子映着那束光晕,幽幽陷入沉寂……
涯余明白堂主所说的‘某些事’指代什么。于私,他是作为百晓堂主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于情,他是作为兄长关心妹妹为她考虑,于理,他是作为君家人履行兼济天下的使命。这一石三鸟的计谋,恐怕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
他望着那英俊的侧面,不禁黯然垂下头,其实两人的容貌并不像,堂主却从不与姜老板正面相对,还故意把关系弄得若近若离,绕是姜老板聪明绝顶,也绝对不可能猜到她和堂主的关系。
可姜老板一天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那条无形的沟壑就会永远阻挡在二人之间,事情发展是否真如堂主所愿?
尽管两人十年相交,姜老板对堂主有着很大的信任却也在防备。两人有时纯粹交易,钱货两清后谁也不多搭理,有时孩子气,小打小闹的互相挖损,这样奇怪的相处方式,只因为两人不在同一战线,无法共进退,如果兄妹齐心,很多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想到这里,涯余又期待的望了过去。
昏黄的灯晕微微闪烁着,而那尊挺拔的身姿却一动不动。披散的鸦青色头发和轻柔的月白衣衫像是渡上了淡淡的光,秀长飞扬的墨眉,颀长的眼睫舒落分明,挺秀的鼻梁半隐在黑暗里,衬得那澄澈的眼眸明亮如炬也深不见底。
君子拂生得一副温润如玉的好相貌,他微微侧过了脸,似不经意一瞥,瞳光淡漠,唇角似笑非笑,一贯平常无所谓的样子。涯余却在刹那感受到浓郁的煞气!堂主生气了!
两束锐利如锋的目光似要洞穿了他,涯余的心脏顿时咯噔了一下,如山巅悬着一块云石,忽上忽下起伏不定。
夜风狂作,吹得窗户摇摇晃晃嘎吱作响,涯余深深吸了口冷气,鼻涕声音出现宽敞的屋里,听起来有些滑稽,也显得气氛有点诡异。
若不是疼那个孩子,又怎会一再触及他的敏感。君子拂想到那眼眸弯弯的笑靥,渐渐缓和了神色:“涯余,记住,不可意气用事坏了百晓堂规矩。”
哪怕姜小鱼身份特殊,他也是一分钱一分货交易,没有损害过百晓堂的利益,也没有借灵通的消息给她指出终南捷径。他承认有自己的私心,同时也在统筹大局,不能让姜小鱼超出他的预算,更不能由自己人暴露她的身份,招来祸端。
百晓先生抬掌拂袖,把第一份信纸烧掉,扔到盆瓯里,火苗一点点侵蚀那些墨迹,平淡的语调不温不火:“把整理的金陵的消息给我。”
这个警告,涯余事后每每想起,都是暗擦一把冷汗!他忙不迭的亲自送过去,修长的手优雅接过那叠资料,眸子一凝,眼里的寒光一闪而过,指腹重重落在一行行醒目的字上。再核对今天上午的消息,帝都巡抚不期到达卞唐,包括杨峰搭上的官员也会来接收他手里的东西。
可谁能想到,那东西就是他百晓堂扔出去的,再散布消息,引发一场夺宝大战,故意让夜浔的人败下阵,把正主引去卞唐。一切人员都在按照他的意思到位,该收网的时候了。
涯余不敢再插嘴,只能暗暗叹息,堂主的心思果然琢磨不透,一想到他把血蟾蜍随手扔在门口的豪举,连眼睫都不曾颤动一下,那是百年一遇的血蟾蜍啊,这样的奇珍也舍得扔出去!
事情开了头却不知结尾,就算被责罚他也认了!百思不得其解的涯余管家踟蹰着要开口,百晓先生已经起身,挺直胸膛站定了,轻飘飘的丢了个眼神,轻飘飘地说道:“收拾干净,明天一早别来打扰我……”
涯余眼瞧着那片雪白的衣角越去越远,欲哭无泪,他又被嫌弃了!用得着这么打击人么?奋然咬笔,继续埋首一堆资料,整理归档。
这一夜注定是个无眠之夜,除了被人捅一刀子也可能没知觉的某人睡得酣畅,好似外面暗潮涌动都与她无关,该吃的吃该玩的玩。
从白云观回来后,李钰没问过只字片语,姜小鱼也没主动透露,她拿回的那份密档成了一个谜。
五天时光转瞬即逝,终于迎来了那场准备已久的盛宴。
卞唐不愧是江南的商业重城,商客旅人源源不绝,巨鲸帮的生意更是达到如日中天的程度,为应良辰吉日,巨鲸帮帮主在他五十大寿特地举办了两次宴会。
白天请的都是卞唐有往来的官员,排场自不必说,隆重拘谨,官场作风,杨峰借着名目阿谀奉承,讨得不少好处。晚上请的是卞唐富户士绅,商界各业巨枭,气氛较之轻松,宾客欢宜。门口车水马龙,世俗金钱味远远的飘到大街小巷,弥漫腐靡气息。
姜老板披了件红火的大髦,裁剪精致的窄袖长袍,衣摆绣着橘红的鲤鱼纹饰,湖绿为底外罩一层鹅黄云纱,是当下很时髦穿法,衣料看着轻薄却贴身暖和。襟口的莲蓬衣扣挂了一条金玉富贵链,加上压金线的高筒靴,整个人打扮得光鲜亮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过生辰。
她眯着狐黠的眸子笑盈盈的瞅着闭目养神的四少爷,从头到脚,看了又看。
他今天穿的是件浅紫的长袍,袖角绣着紫荆花图案,披着暖灰色狐裘,不像她把锦带系在前襟裹得严严实实,而是把毛领自然垂下,衬得胸膛健硕,整个人突现一股霸气。玉带束腰,衣料沿着腰线没有一点褶皱,正好将宽肩长腿的好身材勾勒出来,配上无可挑剔的相貌,美不可言,不可方物!
真是漂亮啊!她很少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人,可这个词用在李钰身上一点也不违和,某人想入非非,不禁暗赞了一声。
李钰缓缓睁开带着朦胧雾气桃花眼,正对上那双毫不掩饰的森森狼眼,神情淡淡的勾唇一笑。
姜老板越发开心,一路被冷落的怨气顿时烟消云散,被发现了也不回避,干脆正大光明的瞧个够。
刚想热咯几句,马车突然一个颠簸,让她差点从月牙凳上摔下来,跪倒在他膝下。
姜老板当然不高兴啦!红着脸气呼呼的撩开帘子,只见一队车马前呼后拥的挤上来,扑面迎灰,却连道歉的话都没说,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扬长而去。
“你大爷的,赶着去投胎呀,当心摔死你!”天色渐晚,遥远的天际只有最后一缕余晖,她并未看清领头人是谁,本能地破口大骂。
车夫稳定了马车,叩门低声道:“老板,实在对不住,刚才那伙人突然冲撞过来,小人尽力避开了,您没事吧?”
这么说是故意为之咯!姜小鱼恩怨分明,不怪自己人,粗气回了句‘没事儿’,又抓了一把花生壳儿朝窗外砸去,怒声大吼:“别让小爷再看见你,不然揍死你妈的!呸!呸呸呸!”吐掉嘴里的尘土,狠擦了一把脸,双目直挺挺的盯着车帐顶看。
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她也不耐烦去装,管他李钰如何作想,性格使然,爷就是这样粗鲁野蛮。
“这里还有一点。”李钰指着自己的脸提醒,眼眸一笑盈盈,眼底却没任何笑意。如果他没看错,刚才过去的人是柳青云,那么李昭也快现身了。
姜小鱼愤愤擦了一下,她的肌肤娇嫩,一擦就擦出一道小指节长的红痕,隐约像是绯色的唇印,看着不伦不类。
他当做没看见,坐得四方端正,抚了抚膝上的衣袍,马车又开始轱辘前行。
良久,终于看见杨府高大的门扉上挂着的大红灯笼,一群衣着体面的仆人正在恭迎临门,接礼过单。
姜小鱼想到自己即将送礼,不由嘟起红润的小嘴轻哼了声。李钰坐在她侧上方,顺势看去,光影映得卷翘的眼睫毛又长又密,视线落到象牙白的瓷质肌肤,那道红痕居然还在!
李钰不假思索地吱了声,姜小鱼疑惑的望过来,他临到嘴边的话却吞咽了回去,改口道:“被风吹出口子了。”
姜老板惊愕龇牙,往自己怀里掏出一盒滋润膏,涂涂抹抹总算遮掩了那点痕迹,可她的举止表现得比女人还臭美,侧着脸一直追问:“好了么?还有哪里?”甚至拿他的眼瞳当镜子,蔷薇花香扑面而来,越来越近……
不知是不是马车气温太高,一阵燥热拱了上来,李钰不耐烦的挥开手:“没了!今天就你最帅!”
我招惹你啦?姜小鱼感到莫名其妙,只当李钰又抽风了,每天不挖讽嘲笑她几句心里不舒坦。
车夫端来了登梯拉开车门,姜老板提着衣摆很有气势的下了车。
两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出现在府门前,杨府眼尖的仆人一看两人一身光鲜气质不凡,满脸堆笑的恭维上来,却也不帮忙安顿车马,而是一直搓着手想讨赏。
姜府的下人也热情,却不如这么谄媚市侩,丢了主人的脸面,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家就有什么样的狗腿。
车夫自个儿拉着车下去了,姜老板连个眼神都没给,意气风发的大步上前。
一仆人递上请帖,管事看到宴请名字,又见一仆人抱着金铂装帧的礼盒。
年轻公子负手站立,跟他的身旁更为华贵的公子交谈,旁若无人的样子,管事脸色一变,立马差人进去禀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