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间不知我离开

打开店门，阳光迎面扑来，璃月眯了眯眼。“最近好像睡的越来越久，竟开始不适应光亮了……”她打了个呵欠，走到吧台前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水，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看着外面逐渐生动的街景，一边喝水一边等待今天第一个客人的到来。

不一会儿，“叮咚…叮咚…”门口的风铃发出了清越的响声。

“你这……真的可以让人忘记伤心事吗？”

璃月细细的打量着这位客人。二十四五的模样，披散着头发，白皙的脸上生着未经掩饰的小小雀斑，精致小巧的五官给人一种恬静舒适的感觉。

“不是的，我只能帮人减轻痛苦而已。”璃月笑了笑，又说：“要喝什么咖啡？”然后她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我不太懂咖啡，随便拿一种给我就好。”女人带着歉意笑了笑，说：“不要太苦哦，我不喜欢吃太苦的东西。”

璃月闻言，转身端来了一杯卡布奇诺。“好了，告诉我你的故事吧。”女人愣了会儿，随即又苦笑了一下，说：“老板娘，既然你可以帮人减轻痛苦，那么可不可以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忘记他……”

单语认识田澈的时候还只有十五岁。

那天单语正站在站牌下等公车。天阴沉沉的，快要下雨的样子。单语心急得直跺脚，频繁地拿出手机看时间。

当她第五次掏出手机时，一股力量将她拽的转过身。等回过神时，手机已经不见踪影，抢手机的人也跑出了六七步之远。

当另一个人影冲出去时，单语才想起大来喊：“抢劫啊，我的手机！”她边跑边喊：“畜牲，你给老娘站住！”这种运动实在是一个体力活，才跑出不到400米，单语就累的不行了，扶着一旁的树弯下腰直喘粗气，脸红的堪比现代汉语词典的封面。

这时，一双黑色的运动鞋出现在单语狭小的视野里，同时一道戏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想不到你小小年纪骂起人来还挺惊天动地的。”

单语直起腰刚想反驳他，他就把单语的手机从兜儿里掏了出来：“你的手机，是这个吧。”一句话，就让单语把所有的抱怨都咽回了肚子里。

这手机对于单语来说，很重要。单语的爸妈对单语管的很严，从来都不让单语玩手机，连玩电脑都不能超过半小时。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单语省吃俭用自己买了一部手机。若是手机被偷了，那无异于在单语的心上倒了一瓶硫酸，兹拉兹拉的冒着白气。

“谢……谢谢……你啊……”平时都不怎么运动的单语经过400米的狂奔之后，呼吸急促得就像心脏病突发一样，上气不接下气的。

“不用，不过要是非谢不可的话，就请我吃饭吧。”男生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灿烂。

单语点点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盯着男生说：“现在……几点了？”男生被单语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弄得一头雾水。“现在？”男生看了看表说：“七点四十三。”“啊啊啊啊……完了完了，迟到了……”单语欲哭无泪的低下头倚靠在墙上。

不一会儿，单语满怀希望的抬起头说：“那个——你帮我个忙吧。”男生有点吃惊：“什么？”“你帮我打电话给班主任，我请你吃好的。”男生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说：“帮忙请假是么？我要吃优食坊的卤肉饭。”优食坊？就是那家东西好吃的令人发指同时也贵的令人发指的私家菜馆么？单语一手捂着胸口，一首捂着钱包，痛心疾首的说：“我受到了惊吓。”

“那男生就是田澈？”璃月为单语续了杯咖啡。单语点点头，又低下头往咖啡里加方糖。“你这有提拉米苏么？我想吃点甜的东西。”璃月点点头站了起来：“有啊，你等下，我这就去拿。”她走进厨房，很快便又拿着一块提拉米苏走回桌旁。“谢啦。”单语对她笑了下，接过盛提拉米苏的碟子。“后来呢？发生了什么？”璃月坐了下来，继续喝蜂蜜水。

坐在窗明几净的餐馆里，单语本该很好的心情被对面狼吞虎咽的某人破坏的支离破碎。这是田澈第六次蹭饭了。单语默默的在心里淌着泪，为她以光速消瘦的钱包默哀。

“早知道当初就不和你说那么多了！怪我嘴贱，说了我手机的事。”单语看了一眼对面无动于衷吃得依旧很欢快的田澈。“你好歹表示下感激啊我×。”田澈抬起了他在米线中奋力拼搏的头。就在单语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的时候，田澈翻了个白眼，又低下了头继续吃。单语觉得刚才义愤填膺的自己真是有够傻缺的，于是就闭上嘴装哑巴。

过了一会儿，田澈似乎是吃饱了，把碗向旁边一推，问单语：“你知道为什么过桥米线比普通米线贵么？”单语听完，用一声“切”充分表达了对田澈的不屑之后，刚要说出那个众人皆知的答案，就被田澈浇了盆凉水。

“不是那个没新意的答案。”单语目瞪口呆的看着得意的翘着二郎腿的田澈，颇为不服的说：“那是什么？！”田澈又翻了个白眼，万般嫌弃的说：“你的重量超过了桥的载重量，所以当你过桥的时候，桥因为不堪重负，塌了。这多出来的钱是你掏出来修桥的。”

单语想笑，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丫在骂我重？”田澈摊开手，做出一种“这种事还用说嘛，长了眼的都看得出来的好嘛吗”的表情，单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站起来拍着桌子气愤的说：“老娘买衣服从来都是买最小号的！”田澈慢悠悠的站了起来，俯过身冲单语打了个响指，说：“嘿，醒醒吧，你以为你还只有七岁么？”

单语原地当机了几秒，随后甜美的笑了一下说：“我没带钱包。”如果单语没有看错，田澈的确是呆住了，几秒之后才说：“那还不快跑。”语气淡定的像是在讨论“今天我去了趟超市”这种无关痛痒的话题一样。但下一刻，单语就被人拉着飞奔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单语觉得田澈其实人还算不错。

这是单语对杨小媛说过的唯一一句夸田澈的话。当然这句话被杨小媛一脸嫌弃的给否定掉了：“你的脑子被那个叫田澈的小子给踢了吗？你哪只眼觉得一个蹭了你好几顿饭结果连个屁都不放的男生人会不错？就凭他长了一张小白脸的脸？你的情商被你的少女心腐蚀的只剩下渣渣了吧？”杨小媛以一个极不文雅的“呸”字结束了对单语的批斗。

“额……其实——他也有送我东西的……”单语此刻彻底拜倒在了杨小媛的牛仔裤下，以至于反驳的话也显的有些底气不足。

“什么！”杨小媛几乎叫了出来，教室里的其他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单语缩缩脖子说：“喂喂，你小点儿声。”“你是说那个死抠的基佬会送你东西？呵呵，亲爱的，你在逗我吧。”

杨小媛用指甲剪打了单语的头一下，翻了个白——单语发现最近人都挺喜欢翻白眼的。“是真的……田澈有过送杯子给我，还有些零食什么的……”单语抠着桌子上的凸起，有点紧张。“杯……杯子？！”杨小媛手里的指甲剪掉在了桌子上。“你知道杯子什么意思吗？”单语老实的摇摇头。

“一杯子，一辈子，他不会是……喜欢你吧？”单语听到这句话，石化在了原地，可是心里的雀跃是怎么回事？单语的嘴角微微上扬。“我的天！你不会也喜欢他吧？！”杨小媛看到单语脸上的浅笑，惊讶的说：“你的脸都红了。”单语眼角一抽：“啊？不会吧……”杨小媛撇了撇嘴，说：“我看着像。”单语的脸更红了，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杨小媛见单语这个样子，也没再说什么，转过头去收拾桌子去了。

察觉到自己喜欢田澈后，单语心里便多了个疙瘩，出门前还特意打扮了下，可却害怕遭到田澈嘲笑，又把搭配好的衣服脱了下来。

单语躺在堆满衣服的床上，想起杨小媛放学后对她说的一句话：“可他毕竟比你大了七八岁啊，你觉得他会喜欢你这种在他眼里只是小孩子的人么？”

单语一头钻进衣服堆里，一边叹气一边想：对啊，他会喜欢我吗？他也说过我“小小年纪”啊……

手机铃声响起时，单语已经快在衣服山里睡过去了，所以她接起电话的时候就有些手忙脚乱。

“喂……喂？”单语的声音有些飘忽。“单语，你的时间观念被大猩猩吃了吗？说好两点在咖啡厅等着的，我这都等了一个多小时了，你故意迟到也不用迟到的这么傲娇吧？你知道我第三次对服务生说两个人的时候服务生那什么眼神吗？就算我请你你也得给我点面子不是？”明明是很生气的话，田澈却说出了谈笑的感觉。“啊……对不起。”单语看了一眼身旁的衣服，有一种不如归去的悲壮之感。

“算了算了，你到哪了？”田澈无奈的语调让单语特别想笑。“在……在家……”手机那边有瞬间的沉默。“你一定是在逗我吧…”又沉默了一会儿，田澈见单语没说话，问：“你到底在家干嘛？”“换衣服……”“换什么衣服！又不是要你去演戏！”田澈生气的吼了出来。“因为我喜欢你啊！”单语也大声吼了起来，“我喜欢你。这是你第一次请我，所以我觉得这是我们之间的一次约会，

。我想穿的漂漂亮亮的跟你出去吃饭逛街。”说完最后一个字，单语才后知后觉的红了脸。田澈又沉默了好长时间，然后他“吧嗒”一声挂了电话。单语突然就明白了，她笑了笑，轻轻的说了声“再见啦”，然后也挂断了电话。

“就知道。”我当时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还是很难过。那是我十五年来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我的喜欢让我忽略了我和他年龄以及社会阅历上的差距，让这单纯的喜欢在他眼里变成了一出鲁莽幼稚的闹剧。说实话，我除了他的名字、岁数、性别、手机号，其他的真的是一点都不清楚，但我就是喜欢了。那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那么冲动的表白。在往后那么长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过类似的勇敢。现在想想，原来我是如此怯懦，以至于那场简单的告白耗费掉了我此后所有的勇气。

——单语生前最后一篇日记

“就这么结束了？”璃月端着水杯，看着对面沉默的单语。单语沉浸在咖啡徐徐上升的香气里，点点头。泪水砸在咖啡里，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水波。璃月长呼一口气。

单语停了一下，说：“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我一直想问他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不说就挂掉电话。可我找不到他，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下个周……就要结婚了，我想知道他是否安好……那样我或许能安心奔赴一桩我并不向往的婚姻……”

单语的声音渐渐哽咽。

璃月站起来，走到留言墙前冲单语招招手。单语走过去，抹着眼泪疑惑的看着璃月。璃月指了指墙，她就把目光移到了墙上。过了一会儿，她的目光钉在一处，哭出声来。

其实田澈来过这家店。不过，那是十年前的事了。

璃月没有说话，她看着那张便利贴，拍了拍单语的肩膀，回到了座位上。

对不起，单语。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未来，我们之间所隔的，不只是年龄，还有别的许多。我担保不了你的幸福，所以我选择放手。对不起，放开了那么喜欢我的你和那么喜欢你的我。我在你十五岁的时候，祝二十五岁的你快乐幸福。

——田澈

单语走的时候，眼眶红红的。

璃月端起那杯未喝完的早已凉透的咖啡，望着慢慢黑下来的街道，晃了晃杯子。低头时，杯子里的咖啡已消失殆尽，光洁如新。璃月弯了弯嘴角，一闪身，便消失在了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