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闻香识故
姜老板自豪的逡巡她的疆域，上翘的唇角忽然一滞，陶醉似的半眯起眼深吸了口气，凌厉的目光穿透一推车中密封的货箱，伸手一指，站在她对面的伙计咕咚吞咽口水，冷汗不自觉的滑落鬓角。
姜小鱼挥挥手，示意他让开，径自上前，敲了敲那木箱，每敲一下众人的心跳就漏掉一拍，两撇秀眉微蹙起来，她摸着下巴思忖，低声询问了王富。
王富令伙计取了账本来核对，正是昨天随姜老板同行的货船里的几坛子桃花酒。因为最近忙着茶坊的活计，处理这批货物就稍迟了些，姜小鱼一提，倒让王富有点紧张，有啥问题么？
李钰唯恐天下不乱的凑过来，同样嗅到了一股清冽的桃花酒香，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笑着说:“姜老板藏了什么好东西？”
姜小鱼没回答他，哈哈一笑:“都各自散了吧。”
李钰偏要唱反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喀嚓一声，竟一掌劈开了木箱！某人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只修长白皙略有薄茧的手，不禁摩擦了自己的指腹。
四少爷三下五除二的将碎片扔一边去，剥开草絮，扇了两扇，顿时盈香袅袅，明亮的眼眸闪了闪，脱口赞道:“好酒！”
姜老板撅起嘴，貌似不大乐意，毕竟未经允许擅动主人家的东西，很不礼貌，王富悄悄拿眼角觑着李钰。
四少爷轻轻敲了敲沿口，里面发出空洞的响声，他半狎促半惋惜叹道:“看来搬运的时候不大小心，白白浪费了一坛子好酒。”
哪里不小心了！没看到包裹了好几层小心呵护着么？王富气得吹胡子瞪眼，在老板面前成心给他添堵是吧？果然，姜小鱼的脸上又难看了几分。
王富冷讽道:“小的不懂四少爷什么意思？”
李钰就着封泥发力按下，完好的坛身喷涌出几缕细如牛毛的水丝儿，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兀自拿了张帕子擦手，扔掉。
姜老板默默望天，发现李钰看她的眼神，那淡定，那戏谑……索性拽着人从侧门溜走。
怎么才这么点酒？王富抱着那空坛子使劲摇，吩咐伙计把其他酒坛打开，全部空空如也，一人诡异的哂道:“见鬼了……”
越来越多的人围在那研究酒水哪去了，王富制止了喧哗，掂量了说辞准备解释几句，转过身，哪里还有姜老板半分踪迹？只得暗暗叹气，派人快去通知何代理。
李钰距离姜小鱼半步远，他微微俯下头，温热的气息呼在她耳边，玩味取笑道:“好端端的怎么没了，啊，定是有艺高胆大的狂徒偷喝了，这钻孔法子真妙，姜老板不想知道是谁做的，不追查下去？”
如果之前怀疑五分，现在已经确定谁在恶作剧了，她云淡风轻的抛个眼神:“不就几坛子酒嘛，何必敲锣打鼓的闹起来，让人觉得怪小气。”
“哦，看来姜老板知道是谁了。”
姜小鱼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两声:“四少爷也算半个江湖人，大概能猜到是哪位道上的朋友吧？何必来挖苦没见过世面的鄙人，有意思么？”
李钰何尝听不出她的反讽意味，慢悠悠抬起手:“那姜老板拉着我袖角，有意思么？”
姜老板愣了，默默扯平褶皱，默默离他远点，暗骂自己手贱，没事儿拉他干嘛？
四少爷负着手悠闲漫步，只见庭院深深，清幽的竹荫小径由碎石铺成，古朴的石镂窗偶尔闪过几个小沙弥的影子，竹林深处有座高耸入云的塔楼。
乘搭升降梯到了最高层，门口伫立了接待员，面无表情的盯着李钰，隐有防备。
姜小鱼溜转眼珠，试探着李钰的意图，他倒很识时务的开口:“麻烦姜老板拨间屋子给我休顿一会儿。”言下之意，他不想去见她的代理人，也不会到处乱走，看到不该看的。
“不麻烦。”姜小鱼亲自带路，推开两扇西式洋花门，客气的把人请进去:“四少爷，怠慢了。”
李钰上前踱了几步，眼看着姜小鱼缓缓阖门，一点点关上，外面的灯光阻挡在外，连带她眼中的明烁流光，回归于黑暗……
接待员自觉站在了门口，姜小鱼任他守去，快步走去议会厅。开门人是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木簪束发，身着灰色的长袍，腰间坠了一块黄冈玉，生得仪表端正，双目精明，两撇小胡子让他看起来略显圆滑和稳重。
另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环抱双臂斜靠在窗边，身着半袖缺跨的灰色衣衫，黯淡的光线透过纱窗映着他腰间的曜石玉焯焯发亮。一听到开门声，侧过刚毅的脸阔，冰冷的眉目望过来。
姜小鱼不如对外面抬起半分架子，亲切的先打招呼:“阿晋，阿铁，好久不见。”
何晋眼眶一暖，未语先笑:“好久不见。”
青丝窗帘垂下，温暖的屋子里弥散柳絮的清香，红漆木桌上放着几份文件，几个茶杯冒着热气，想必刚散场不久，还没来得及拾掇。
“没想到商主提前到了。”孙铁放低臂膀调整了姿态，不至于表现得太冷漠。
“出了点小插曲。”姜小鱼熟门熟路的走到专属的靠椅坐下，轻松的表情努力调和气氛，毕竟她这次不仅打乱计划横空乍到，还捎带了一个外人。
她一边笑着打量二人一边调着一杯蜂蜜热茶:“看你们英气勃发，身体健朗，想必近来都挺好的。”
何晋寒暄了几句，孙铁走到她面前，站姿笔直如松，以冷冷的语气质问:“为什么带他来？”
姜小鱼咬块水晶榛子糕，轻嘬口茶:“他提出的，作为合作条件之一。”
孙铁的唇抿成一条线，何晋忙笑着打圆场:“既过了汤伯的眼，想必不会是坏人。”
早猜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姜小鱼搁下茶杯，纤细的指尖细细触着纹饰，坚定的对上孙铁满眼不解和质疑的目光:“这是君子拂的答案。”
孙铁脸色难堪了几分，辩解道:“可决定取决于你！”
何晋使了个眼神，示意孙铁注意语态，他们在卞唐再有作为，这些前提都是商主给的，没有商主，他们早就像条流浪狗死在街头了，商主再和气宽容，他们也要晓得上下尊卑。
孙铁紧皱起眉头，认为他没说错，在这片领域扎根，建成现在的规模耗费了多少心血，牵扯进多少人脉，如果李钰心怀不轨想挖墙脚，巨鲸帮倒台后同样树立起了一个棘手的敌人，姜小鱼不该泄露这里，更不该将人带入内部。
“没错，是我决定的。”姜小鱼往后一靠:“其实我起初不太明白君子拂的用意，但再三思考后，认为非他不可。”
“李氏根基在南唐盘踞百年有余，南襄侯独霸一方，势力无可厚非，李钰作为候选的继承人之一，哼，没有意外，他将是下一任家主，若能与他结为联盟，对于十三联商而言，将是一次质的跳跃！”
“当然，南襄侯不希望看到一个新兴崛起的姜氏，但李钰就不一定了，他和他父亲关系貌合神离，又被常年压制着，此人心高气傲不甘屈下，他需要一个人合作来对付夙敌楚氏，做出一番成就作为筹码，目的未达到之前，他会助我一臂之力，这是利之所趋。”
姜小鱼缓缓凝眸，犀利的盯着二人:“身为十三联商商主，绝不会仅仅把目光放在小小的卞唐，我想要摄入南唐，甚至更偏远的南诏，西关外的廊西，东方的帝都金陵，遍及天下都是我十三联商的足迹，早在你们入盟血誓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想做大到什么程度。所以，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你们更应该清楚该做什么？”
“我不是要你们把他当自己人，而是希望在未来的合作里能轻松一点，不要怀疑，我注重每个成员的生死，认可每个人的努力，我有把握最坏的后果，无需顾虑将来，你们还有意见，尽可提问。”
商主这般坚决，自然没有回旋的余地，她权衡利弊晓得分寸。何晋淡然应道:“属下没有异议。”
姜小鱼满意的点点头，睨着孙铁，后者僵硬的摇了摇头，她站起身，笑着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板着脸做甚，我欠你钱了么？”
何晋顿时拿起一份档案奉上:“商主，你要的情报都在这里了。”
姜小鱼抱着文件夹翻了两页，审视着孙铁的表情变化，一目十行的看过资料。她这个鲜言寡语的属下突然情绪过激，不正是因为李钰也姓李么？若过不了心里的坎儿，他只能才尽于此了。
何晋细心的指点，先是交谈着新茶出厂倾销的预算和巨鲸帮和谁的生意往来，姜小鱼敏锐的盯在了一处，特地吩咐何晋留意昨天杨雪儿的那艘船，尽快查清航程及人员货物。
孙铁仿佛被排除在外了，他很不好受，何晋得了指令下去做事，姜小鱼将案本一阖，并没有交代他什么。
孙铁却主动提出让他留意杨府，打探最新消息。他知道，这次商主要把巨鲸帮彻底掀了，踩在脚底永不翻身，在这过程中，能多做点事，最快最有效率的促成！
姜小鱼转移话题，说起了今天遇见杨雪儿，殴打柳青云那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孙铁有些不自在，眼睫轻轻颤动，这点细微的表情让她猜到了眉目，她眼眸一沉:“阿铁，你派人跟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