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波
半个月后，三月伤情大好。再回洗衣房时，与受伤被拖去完全是两个光景。可能是多了丁点皇荫庇护，也可能是白晓通神，总之田管事对她那叫一个客气。每日里笑脸相迎，嘘寒问暖，还给她安排了个最轻的活计，将洗好的衣服送到各房各院。
三月虽然对田管事那张抹布脸十分讨嫌，可也乐得清闲，每日光明正大的在宅子里乱逛，没事到白晓那里改善下伙食。用白晓的话说，她现在过得比老爷还清闲，都可以和他媲美了。
八月下旬，已经到了夏日的尾巴。几日未曾下雨，午后阳光正毒辣，树叶没精打采的蜷缩着，蝉声都有了催眠的魔力。三月抱着一大摞衣服往主子们的院子送，睡眼惺忪，步伐拖沓。
三月淡定的看着对面又倒下去一个人，这是她今天碰到的第八个，早没了初时的担忧。
外面温度这么高，古代的衣服这么繁琐。顶着大日头在外面干活，不中暑晕倒才怪。
以前在现代，一到夏天，许多电视台都会播出预防中暑和如何进行中暑急救的节目，三月还特别关注过。当上午有一个奴隶晕倒时，三月第一个冲上去对他进行了急救。第一，拖到阴凉处，解开他的衣襟，帮助他散热；第二，掐人中让他尽快苏醒，如果是现代，弄点冰块什么的降温很快，可是在古代，夏天的冰是很金贵的东西，主子里地位低的都用不上，更何况是给奴隶呢？三月只好让人弄了点淡盐水让他喝下去，补充身体流失的水分，然后吩咐他多休息。
三月没想到她的那一套在奴隶中流传很快，这第八个人晕倒时，已经完全是她的套路了。她站在那里看了半晌，人命轻贱，此时醒了说不准彼时又跌倒在哪里。
李府的一池荷花开的早，谢的也早。许是花精灵也嫌弃这闷热的人世，早早的回了天上避暑。此刻这一池残荷没了早先的半点灵气，干巴巴的趴伏在水面上。三月觉得，这池残荷就像是奴隶的饭食，清汤清水上面漂几片蔫损的菜叶，让人提不起半点兴趣。
“主子，你别气，等老爷回来你告诉老爷，让老爷帮您出气！”
三月已经走到池塘外的林子里，听声音就知道是老爷的妻妾们。自从四灵跟了老爷，她对妻妾们争风吃醋的事也变得关注起来，毕竟四灵是她到了这里后第一个意义上的亲人，她做不到不闻不问。
三月脚定在原地，身子往后倾去，透过树干的空隙，她看到一群蓝衣奴仆簇拥着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裙的女子。女子妆容精致，环佩叮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着，和这些一样让人无法忽视的是她右脸上火红的五指印。
是四灵！
她心里一阵酸楚，脚下也慌乱了几分。“啪”一根树枝被踩断成两截。闷热的天气里，这一声脆响格外引人侧目。
“谁！谁躲在那里偷听！”说话的人三月认得，就是上次把她“请”出去的春桃。
事情到了这份上，躲避也不是办法。她抱着一摞衣服，发丝因为出汗粘腻的粘在额头上。偷听本就不光彩，更何况被当事人抓个正着。
四灵的眼睛又大又圆，可爱的像是邻家妹妹，可现在怒瞪起来，却十分吓人。三月从来没见她这样过，即便是记忆里的四灵，也永远是骄傲而不屑的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几天不见，姐姐倒是愈发风韵了，看来白先生真是好手段啊！”四灵表情变的极快，前一刻好像要将三月生吞活剥，而此刻却是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笑里的鄙夷浓的化不开。
一切都似轮回，种种境况都像是回到了从前的都兴家，高高在上的四小姐和懦弱无能的三小姐。可毕竟一切都变了，再高贵都是过往，虚无的台阶上的越高，早晚会摔的越痛，这样浅显的道理不是四灵不懂，只是她曾经被保护的太好，因此不谙尘世，也是她对自己太过自信。
三月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语气卑微到了尘埃里，只希望这个妹妹能听她一句：“四灵，咱们现在的身份很尴尬，尽量不要和人结怨，忍一时风平浪静……”
“够了！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我前一阵一定是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才会信任你这样懦弱胆小无能的人！姐姐？你也配！”还未等三月说完，就被四灵尖利的声音打断了，“皇子出使，你是升天无门了，这又纠缠上了老爷的贵客。好女不侍二夫，你怎地生性如此淫荡，坏了我都兴家的门风……”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都有权力这样说我，唯独你没有。”声音虽清，却落地有声。三月收回手，淡定从容的蹲下，去整理刚才不小心掉落在地的衣裳。
“你敢打我！”反应过来的四灵发了狂，“你是个什么东西！”她眼睛在地下四处乱瞟，像是在寻找什么。半晌，她突然想起，自己有帮手，这才歇斯底里的叫起来，“你们还愣这干什么，给我打她！打她！”
四五个穿着蓝衣的奴仆把三月围住，春桃见机一下扑到三月身上，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其他人一见得手，也都借势扑上来。
别说是春桃之类的，就是三五个大男人都未必能困住三月。她看准春桃抱住她得意的时机，一脚剁在她脚面上。
春桃“哇”的一声，手臂的束缚的力气顿时失去了七成，就在此刻，三月右手手肘竖起，冲着春桃的下巴自下而上就是一击。
人的下颌处有一根神经直通脑干，受到冲击或震荡就会破坏身体平衡能力，许多拳击选手都爱用这一招。
可如果这一招力气太大就会导致眩晕或休克，三月的力度是拿捏到刚好的，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能发挥效果，春桃脚步不稳的后退了一步，终究一屁股坐到地上。
三月顾不得地上衣服的平整，一把捞过抱在怀中。众人被三月利落的伸手和春桃的倒下惊呆了，有胆小的甚至倒退了一步！就是这个空档！三月一个发力，用身体的冲击将那个胆小的奴隶撞翻。待众人回神之际，小巧灵活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树林的尽头。
四灵咬牙跺脚，也不顾暴起的灰尘弄脏了裙角：“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互相掌嘴五十！”罢了，朝着远去的背影声嘶力竭的喊道：“我告诉你都兴三月，从今日起，我和你势不两立！早晚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面前求我！”
衣物在打斗的过程中掉在地上，沾染上了泥土。主子们的衣料都是极其考究的，表面十分光洁，只要轻轻的拍打就能拂去灰尘。只是一件水红色的裙子沾到了湿泥，拍了半天，不但不掉，还弄出了一小片黑渍。沾水清洗，用嘴吹干，黑渍没了，可水渍晕开造成一小片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深，若细看必出破绽。
这条裙子是莲夫人的，田管事在出门前再三交代不得出差池。莲夫人是与都兴家齐名的塞北将军林乔书的远方表亲，据说之前家境并不如意，这才求了林将军把她许个商贾，求长富久安。
虽然四灵眼下正得宠，可她也未曾受半分冷落。上次差点将四灵打伤，李老爷也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莲夫人并非大家闺秀，从小受尽白眼，若非攀上将军这棵大树，还不知道在哪里受苦。此番得了境遇，更是气焰嚣张不懂收敛，每每发火，便有人有性命之忧。
听说李老爷喜爱水红色的衣裙，莲夫人更是让衣匠缝制了数款，而此件便是其中的极品。衣料光滑无皱，嫩滑而冰凉，裁剪端庄大方，配上莲夫人这雪白的肤色，似熟透的石榴子，盈盈欲滴。
据说莲夫人爱极了此款，她贴身侍奉的女奴将衣物送来时还特地交代了田管事要好生看护。三月心里直打鼓，这片污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真要被追求起来，延误时间的罪名也不小。
豁出去了！三月端着整齐的衣物跪倒在莲夫人的院子前，“侍卫大哥，麻烦您通报一声，说洗衣房的衣服送来了。”
侍卫刚进去，一个丫头就风一般的跑了出来：“怎地才过来，老爷晚上要过来，夫人点名要穿这件衣服，已经派人去洗衣房三催四催。夫人已经火了，你这蹄子要小心自己的皮！”
这丫头不过十五六岁娇嫩的模样，说起话来却十分老成，语气骄纵。
“你跟我进来吧。”
三月不着痕迹的把衣袖往下拽了拽，遮住了手背上的疤痕。在白晓处养伤的时候，闲来无事，三月就将里衣的袖子都接长了一块。奴虽不能带手套，所穿的衣物大多不合身，也没人会过于追究袖子长短。
三月端着衣物，俯身低头踩着碎步，恭敬的跟在那丫头身后，规矩如此，虽不愿，仍要从。
“珠儿姐，夫人的衣服送来了。”丫头的语气带着甜腻的讨好。三月不免悲上心头，大宅底下也只有主子才配有童真和真性情吧。
“我瞧瞧。”叫珠儿的女子年龄稍长，举止言语也更加稳重。她小心的拿起三月手上的衣服，轻轻抖开。
三月的心不自主的抽紧，仿佛在那珠儿丫头手上的不是衣物，而是她自己这颗不受管制的小心脏。
她看的极细，水渍自然无处遁形。
“洗衣房做事越发不周全了，这么大一片污渍竟然也敢送过来，田管事是做腻了这份工想要换换么？”
三月一个头磕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起来，声音也带着几分惊恐：“奴不知，奴就是个送衣物的，还请姑娘饶命啊！”
这叫珠儿的十分心细，说话条理清晰，威严十足，眉上带着几分英气，应该是院子的管事，也应是莲夫人的心腹。如今她认定是田管事的过错，若推波助澜一番……
“你们田管事是不是经常打骂苛责下人？”
“回姑娘的话，奴是新来的，无根无基，只是奉命来送衣服，不敢乱说话，否则……”三月话还未完，身体已经斗若筛糠，一脸惊恐。
“这厮平日里殴打手下，手上人命累累，如今更是蛮横欺辱到夫人头上了，也不知丈着谁的狗胆！”珠儿一脸愤愤，转身对刚才领三月进门的丫头说道：“你且在这里看着她，我先去禀告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