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放不下的痛

雨欣的离开让张风彻底地从梦中醒来，却也同时让另一个人无意之中进入了梦乡。

紫琪始终把那份微妙的感情深藏心底，她也不知道何时会是个尽头，但她已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就是这么个人，敢爱敢恨。她自小就命苦，这也造就了她顽强的精神。

同学们似乎也还沉浸在对雨欣的留恋中，在上课时间的恍惚和游离，让张风感到异常气愤。

“早就跟你们说过了，卓老师只是我们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而已，你们却还在不知死活地留恋她。”

“谁说的啊，她对我们这么好，她虽然离开了，却永远留在我们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人不能总是活在过去，我们得向前看。你们将来会毕业，然后走进这个无情的社会，面临残酷的竞争。像你们现在这种状态的话，以后怎么办？”

沉默了，所有的学生都沉默了。他们只是一相情愿地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们只是在无知中浪费青春而已。

“从今天起，谁再让我发现上课走神，我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从来没看见他发这么大的火，今天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他真的这么在意我们的将来么？

“老师他今天怎么了，这么生气？”

“还不是我们，太让他失望了。”

“就是，都是我们辜负了老师的一片期望啊。”

“不过又好象不对。”

“哪里不对拉？”

“说不出来，总之他今天发火绝对没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你还说，张老师都是为了我们才这么生气的，你竟然还在这里污蔑老师。”

看着紫琪也突然生气起来，刚才凑在一块讨论的几个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只见紫琪起身摔门而去，他们都吓了一跳。

“今天是怎么拉，火气都这么大，该不会都吃火药了吧？”

“都是你，乱说话。”

“这哪里能怪我。”

刚才说话的是秦时月，这时候的他委屈的真想哭。

“这什么世道啊这是？”

张风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端起桌上的水杯，强制让自己喝了几口水。

刚才到底怎么拉，为什么这么生气？听他们提到雨欣，心头为什么会有隐隐的痛？当他们羞愧地低下头的时候，内心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他始终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复。

紫琪莫名其妙地闯进他的办公室，让他的思维突然被中断，他变得异常焦躁。

“早就跟你说过了，进来之前要敲门”

“是”

面对张风的怒斥，紫琪委屈地跑了出去。敲完门之后，才又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你这么急，找我有什么事？”

“张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恩？”

张风奇怪地看着紫琪。

“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好吧，你说。”

看着紫琪近乎哀求的眼神，张风无奈地点了点头。

“今天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今天？你是说刚才吧？”

“是”

“还不是因为你们，一个个丢了魂似的，没一点精神，难道我不该生气么？”

“就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我还有什么原因？”

“你骗我，当同学们说到卓老师的时候，你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那能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老师，难道你没想念卓老师么？”

“想！想又有什么用，别人都走了。”

从他失落的眼神中，她读出了一种叫痛苦的东西。她真的很羡慕雨欣，人走了，却还有一个男人为她牵肠挂肚，同时还有这么多的同学为她神游天外。那以后要是自己也像她那样离开呢？张老师，张哥哥会不会也为自己茶饭不思？也许不会吧。

她丢了魂似的走出张风的办公室，看到她的样子，张风真的很担心。

“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

“老师，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恩，别再胡思乱想了，好好读书。”

“知道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张风的心里忐忑不安。

“这丫头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该不会是……”

他越想越害怕，竭力保持镇静，双手却已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所有的掩饰在此刻都变得苍白无力。他已经感觉到了，从她无奈的叹息，从她幽怨的眼神。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该怎么办。”

“难道我真的要无情地拒绝她吗？可是，如果不及时制止的话，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心里有太多的问号，这些问号以前也出现过，却不会比现在来得悲凉。如果不小心伤害了她，她母亲该怎么办；如果一味的仁慈，那我自己又该怎么办。

张风很想找个机会，跟她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心意。

这天，他一如既往地来到紫琪家里，也一如既往地关注着紫琪。姿琪却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爱理不理的样子。

“你是不是累了？”

“是的，我累了，我真的很累。”

“这也难怪，你一边要上学，一边还要照顾多病的妈妈。”

张风一直以为紫琪的疲惫来自家庭因素，与旁人无关。却不料紫琪的一番话，真如晴天霹雳直击着他，让他无处躲藏。

“不，照顾母亲是我的责任，她生我养我不容易，现在我应该回报她。”

“你说的很对，做人就应该知恩图报。”

“可是我现在却很疲惫。”

“这又是为什么？”

“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不，丫头，你听我说，现在你还没到谈恋爱的年龄。”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乎这些陈旧的礼俗么？”

“告诉我，那个人是谁？我去跟他说说。”

“真的要说么？”

“你今天一定要说。”

“可是人家并没有中意我，他的心里早已有了另一个人。”

“你一相情愿？”

“是，可是现在那个女孩离开了他的身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听着紫琪的陈述，张风感觉自己好象在什么时候听过这个悲伤的故事，可是就是想不起来。

“丫头，你这又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啊！”

“不，我的心里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傻妹妹，你不能走这样的死胡同啊，既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又何必苦苦相求呢？”

“不，也许我永远也忘不了他，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他站在了我的身边。”

“那又能代表什么？”

“当初我也认为这只是一种卑微的施舍，可是后来我发现并不是这样，因为他开始慢慢融入到了我的生活。”

张风似乎听出了什么，心里一阵轻微的颤抖。

“他已经融入到你的生活，他究竟是谁？”

“你，就是你。”

紫琪伤心地别过脸，他不想让眼前这个男人看到自己内心的脆弱。

“怎么可能，我一直把你当作亲妹妹。”

“我知道，可是对你我已无可自拔。”

“可是，你也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

“你是我的学生，我是你的老师。我们在一起的话会被别人耻笑的。”

“老师你真的在乎这些陈旧的礼俗吗？”

“对不起，我始终是凡夫俗子，我没有胆量去尝试跨越。”

“可是，我怎么办，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你了，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啊？”

紫琪不愿在强忍心中的委屈，大声地哭了出来，紧紧地抱着张风。这不是一种哀求，这只是一种控诉，是对社会陋俗的一种不满。然而，控诉之后又能怎么样呢？

张风不忍心在这个时候，贸然地松开他的手。他是一个男人，既然是男人就应该在女人最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可以依靠的臂膀。就这样，紫琪在张风的身上整整靠了半个小时，把所有的眼泪都留在他衬衫上，同时也流进了他的心里。

当紫琪的眼泪停止流动的那一刻，张风耸了耸肩，紫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尴尬。

“对不起。”

“不，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才对，你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不，都是我一相情愿，是我自作多情，是我……”

“别说了，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妹妹。”

张风动情地把紫琪揽在怀里。

可是，为何紫琪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伤心，那是一把利剑刺穿心窝的感觉，无法呼吸，痛苦那挡。

张风却没有察觉，他紧紧地抱着这个可怜的女孩，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以后，我绝不能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可是他怎么知道，紫琪何曾要过这种变质的感情，不能成为夫妻，真的还能成为好朋友吗？

紫琪不敢想象，在今天之后她该如何去面对他——这个她视为另一半的哥哥。

紫琪渐渐平静了下来，他轻轻地松开张风的怀抱。

“哥哥，我现在好多了。”

“你真的可以了吗？”

紫琪略带伤感地点点头，她真的好了吗？她真的从这段迷失的旋涡中走出来了吗？谁知道呢？

此刻，外面下起了大雨，还伴随着轰鸣的雷声和耀眼的闪电。

“看来晚上是回不去了。”

张风叹息地看着紫琪。

“没关系，就在这边先过一晚吧，明天早上再回去。”

“可是，你这边……”

紫琪这时候才发现没那么多床。

“没关系，我跟妈妈睡一起。”

“那委屈你了。”

没有剧情的对话总是来得特别短暂，很快张风便找不到话题了。

张风真的留下来了，这不是紫琪的预谋，当然也不是他自己的醉翁之意。这实在是老天刻意的安排，又或者是无意的玩笑吧。

晚上，紫琪帮张风铺好了床，自己便躺在了妈妈的身边。

紫琪无法入睡，自己心爱的人就躺在里自己不足一米的地方，她能清楚地听见他的呼吸，他的心跳。她很想走过去，静静地躺在他的身边，即使什么也不做，或许也可以睡得塌实些。可是她不敢，她要保持她那可怜的矜持，她一直都在担心张风有一天会嫌弃她。

张风也没睡着，他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雨欣，这个和自己只相处了两个月的女生。她到底有什么魅力让他魂牵梦萦？

张风觉得这个夜过得很漫长，漫长得像一个世纪；而紫琪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这个夜似乎太短，还没听完张风的心跳就已经过去了。

他们是一起到学校的，两个人都带着熊猫眼，引来同学们的一阵非议。到了楼梯口，两个人便分道扬镳了，张风回自己的办公室，而紫琪却去了教室。

这或许真的是很偶然的机会，她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话。

“嘿，你们知道吗？紫琪居然是张老师的妹妹。”

“是真的吗？”

“当然不是，这年头到处都是妹妹。，当然是认的了。”

“那他们不会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吧？”

“这就很难说了，我今天还看见张老师从紫琪家里出来呢？”

“不会吧。”

突然听到这个大新闻，一位同学失声叫了出来。

紫琪此刻就站在门外，他们的谈话一字不漏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她的第一感觉是兴奋，而后才是莫名的恐惧。

他们看到紫琪进来，赶紧散了。在离开的时候，还要用眼角的余关瞟她一眼。她知道这种眼神里所包含的意义，她没这个工夫去计较这些闲言碎语。她始终告诉自己，嘴巴长在别人的身上，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吧。

张风也很快听到了这个传言，他还来不及打探这个传言的源头，这个消息便传开来了，甚至风卷了整个学校。

甚至还有些家长亲自打电话来核实，张风不得不紧张起来，现在他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又一次巨大的风波，已经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这让我这个校长促不及防。我不得不火速把张风招来商议对策。

“你说吧，这次风波该怎样平息。”

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会这么冷漠，难道真的是寄予他太大的希望了吗？

“我想我可以解决。”

“你可以解决？你怎么解决，你说啊？”

张风涨红了脸，好久才憋出一句话来。

“总之，我不会让学校丢脸的。”

“不让学校丢脸，现在就已经丢光咯。你知道学生们怎么说的吗？”

“他们说什么？”

“他们说你衣冠禽兽，说我们学校就是养衣冠禽兽的地方。”

我很奇怪，张风当时为什么不去辩解，但是这种举动让我更加怀疑。

“怎么不辩解啊，难道是真的？”

我当时是冷笑地看着他的，他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慌张，似乎这件事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当时，我真想对他大吼起来，但我始终克制住了。

“我不想去辩解，我只希望校长能够相信我。”

“相信你？相信你又有什么用？学生相信你吗？家长相信你吗？”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做没做我自己心里清楚。”

听着张风无助的语调，我有点于心不忍了。

“不管传言是不是真的，我必须给学生们一个交代。”

“给他们交代，那我们呢？”

“对不起”

张风也笑了，他笑着离开了我的办公室，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的心里很不好受。这个为学校鞠躬尽瘁的男人，这个为学生们赴汤蹈火的老师，如今却真的掉进火坑里了，而在这个时候我却无能为力，还得在他的身上浇油。

我根本没想到事情会闹得那么大，居然有100多名学生在当天联名上书，要求我做出公正处理，否则他们将要罢课。这摆明了就是威胁，我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威胁了，但我又无能为力。

事情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因为我在学生联名上书的当晚便收到了紫琪的认罪书。

书中写的很明白，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暗恋着张老师。这次传言都是她的阴谋，目的就是要张老师就范。

既然“真相”已经了然了，第二天我便将这份认罪书贴在了公告栏上，并且附上了对制造者的出发决定，那些联名上书的“好学生”才肯罢手。

紫琪“勾搭”老师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这件事情总算告一段落，我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却不料张风却急匆匆地闯进了我的办公室。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不很清楚吗？风波就这么解决了。”

“解决了？你说的真轻松！”

“难道不是吗？认罪书都写了，白底黑字。”

“你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却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看着张风那激动的样子，我反而笑了。

“在现在这个社会，面对困难关键不在于事实的真相，而是解决困难的办法。我并没有为难她，是她自己写的。”

“可是，这对她公平吗？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

“很多事情，我们考虑不了那么多。我现在很明确的是，如果不这么做，受害的将是学校的声誉。”

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张风气呼呼地冲了出去。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肯定和这件事有关。

他撕碎了张贴在公告栏上的“认罪书”和处罚决定，同时也撕碎了心中对这个社会所有的希冀。

紫琪离开了学校，她走的很自然，似乎一切都没有发生。她很坚强，没有掉一滴眼泪，可是她心里的痛呢？谁知道？

张风手里捧着已经撕碎的认罪书，怒气未消地来到紫琪家里。

“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事实？事实是我们什么也没做。”

张风把这些纸屑撒在她的面前，奇怪的是她并没有作出任何反映，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张风因气愤而涨红的脸。

“你很在意吗？”

“我当然在意，这样的话以后你怎么办？这关系到你声誉啊，你的清白。”

“我的声誉？我的清白？你真的在意么？如果在意你就让它成为事实，你做得到么？”

张风想不到事情会发展的那么离奇，他有点手足无措了。说实话，他还真不敢拿自己的名誉和前途去拼。

“对不起。”

“你不用说对不起，一直以来我都是自愿的，没有人强迫。”

“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我根本还没来得及准备，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张风听到了她话里头悲伤的味道，她似乎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憔悴了。

“那我能帮你什么吗？”

“我只希望你能帮我好好照顾我妈。”

“那当然，一直以来我们不是一起照顾你妈的吗？”

“谢谢！”

好凄凉的对话，好无奈的感觉！

紫琪走了，就在她被开除的第三天，她一个人静静地走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她以后会怎么样。

她留了一张字条给张风，她希望张风能好好地照顾她妈，文中的口吻和前两天的一模一样。张风现在才想起来，当时总感觉她说话怪怪的，还以为她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他去了她家，家还是一样的家，窄小的地方，昏暗的灯光，床上躺着个老妈妈，可是如今她却走了。

看到信的那一刻，他真的很想马上飞奔去找她，可是看着这所物是人非的房子，他的心痛了，彻底的痛了，痛得他迈不开步子，痛得他彻底失去了寻找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