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雁门关还是漫天飞雪,这样刺骨的寒冷是叶百年从未体会过的,以至于虽然他裹了一件厚厚的狐皮大麾,却还是冷得打了个哆嗦。一日下来也没有吃什么,于是寻思着找一家小酒肆去饮一杯暖酒,吃点东西。
周围倒是有很多酒肆,当垆的胡姬金发灿烂,笑颜美丽,西域的胡姬容颜是少有的美,高鼻深目,有几分神秘粗犷。路边是很难忍受的羊肉的膻味,他向来闻不惯,所以转悠半天只是找了一家店面比较小的铺子,进去点了一块牛肉,一块烤馕,一壶暖酒。
倒是很快菜就上来了,酒是青稞酒,很是粗粝,但是后劲却不大,不像江南的花雕,入口甘醇后劲却绵长。他有些无奈,边塞的条件太艰苦,即使是在长安住了这么久的他也不太能忍受,心里也不由佩服苍云军是如何做到了在这里戍边这么多年。
“客官好兴致,只是塞北苦寒,若是没有烤得热乎的嫩肉,想来即使是进食也没有意思。”有人的声音温柔清脆,虽然刻意压低了声线却还是可以听出来是个女孩子,叶百年不由抬眼看了一眼来人,身材娇小骨骼纤细,头上戴着一个帽子,穿得单薄,有些让人心疼。
他二话不说从行囊里拿了一件大麾披在她的身上,神色倒是如常:“就这样跟过来,也不知道加件衣服。”
少女这时候才扬起一张清丽可爱的脸,线条柔和宛如婴儿的大眼睛,笑意盈盈:“百年哥是怎么认出我的?”
她显然是有些冻着了,面色有点青白,裹紧了身上的大麾,笑得却是盈盈可爱。掏出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纸包,打开后却是一只烤熟的兔子,腹中填满了各色香辛,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她倒是手脚麻利地切下了一块小腿肉给他,一面只是道:“我还好呢,揣着这么个东西,身上冷不了。”
“大概只有你会蠢到不知道加一件棉衣就过来了。”叶百年的眼神有些复杂看着浣纱,似是疼惜,“你不是向来讨厌吃辣,怎么这次抱了个这么辣的烤兔子过来?”
浣纱毫不在意地摇摇头,顺手掰了一块烤馕放进嘴里话语有些含糊不清:“因为这里很冷啊,寒冷之气吸入肺腑对身体也不好,但是辣味可以驱寒,所以就帮百年哥点了一只最辣的。是在川味居中买的哦,绝对正宗。”
其实叶百年一点也不怕辣,他是在长安呆过很久的,天南地北的菜色都有尝过。这一路上都没吃过什么好的东西,这一只烤兔子无疑是山珍海味,自然吃得开心,浣纱抱着一条兔腿啃,她不爱吃辣,所以吃得很慢,嘴唇被辣得通红,嗞嗞吸气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孩童般的纯真可爱。
“你就这样过来?父亲不担心?”走出酒垆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这样问了一句,随手帮少女将大麾裹紧,心里却是有些难过,“你也是,好好呆在家里会怎样?非要掺和进来。”
她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家里有小叶英和小叶晖就好了呀,又不是没了我一定不行。但是百年哥你不一样,如果我不跟着百年哥,你迟早被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滑头给榨干。”
叶百年觉得好笑,拍拍浣纱的头,看着打扮成男孩子却依然不减清丽的少女:“你这是说褚帅是老滑头?小心被苍云的刀和盾削成碎片。”
“哪里?”浣纱不满地嘟起嘴,脸颊莹润仿佛是一个白腻的月见团子,“我可是很仰慕褚帅的,我说的老滑头是那个杨少卿,看着就是贼眉鼠眼的样子。”
“少卿?”叶百年有些不解,毕竟杨少卿是他们一行人中最为温和有礼的男子,又生了好皮相,出生于不问世事的名门望族长歌门杨家,所以京城中仰慕他的女子数量最为巨大,几乎是达到了南北朝时候的有些盛况,他们也是有幸可以见识到真正侧帽风流的景象,“你怎么会不喜欢少卿?还是说女孩子家的心事不好猜,你原是已经芳心暗许了,是心里害羞才会这样说?其实若是将你许配给他也是一桩喜事。”
那边浣纱的笑容突然就凝滞了一下,语气莫名有些低落:“百年哥在取笑我呢,再这样说的话不理你了。”她的表情倒是平静,只是眼底有深深的怅然,却也只是一瞬间,又恢复了明净的笑容:“好了快些走吧,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褚帅和玄甲苍云军的风采了。”
那一路她出奇安静,一直到后来看着雁门关长城高高的城墙都没有说话,只是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盯着,眼底有几分空洞,却依稀是被这样的雄伟景观惊艳以至于说不出话来。雁门关的确是壮丽的,是已经被岁月磨砺成黑色的砖石铺就而成的长长的城墙,上面是堆起来的看着便令人心生寒意的积雪,最为简单的线条和黑白色搭配,却偏生有一种天地唯我的苍凉。
苍云军的元帅褚良年纪其实不大,刚过不惑而已,也许是常年戍边的原因,他的面容看上去比一般人更加沧桑一些,发髻上有几缕白发,但是他的身材却是异常挺拔高大的,没有半点佝偻和颓然。是很清俊的容颜,多年的风霜经历下来,眉目间的果断远胜于旁人。他倒是很热情地接待了叶百年,一口北方的口音抑扬顿挫:“哟,藏剑山庄的大少爷,真是幸会。”
营内没有什么招待的好东西,塞外漠北,可以闲下来酿酒的大多是高粱和青稞,喝在嘴里有些烧灼,可是后劲不大。这样的简单却朴素的招待着实让这位见过了京城满楼红袖招的大少爷有些触动,一连和褚良饮了三杯才停下来。
一边的浣纱还是男装打扮,用一顶羊皮小帽将一头青丝全部罩住,只露出一张小巧莹润的脸蛋,但是眼眸深处有些奇异的低落,不复之前的星眸凝光。褚良带着笑意打量了一下他,才问道:“听闻如今的贵族少爷们,读书总有一位侍读,这位小公子大概就是叶少爷的侍读吧。”
他虽然是戍边已久的人,但是人情世故却是极为通晓,怎么会看不出来这是一个年方豆蔻的女子?这样问,不过是给了浣纱一个台阶罢了,毕竟一个女子打扮成男儿样子抛头露面,总归是不太好。
浣纱很是麻利地接过了话头,大家已经心知肚明的东西也不必多为隐瞒,所以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是的,我是少爷的陪读明沙。”
褚良笑道:“真是西湖的人杰地灵,大少爷已经是一表人才,这位侍读公子也是眉目如画啊。”他转眼看向了叶百年,笑容中有了一丝严谨,“在下不是多话的人,也不太相信少爷三月时候会来漠北这么个地方只为玩耍。那么远道而来所为何事,不如就这样说了吧。”
叶百年也抬头,凝视着褚良的眼睛,寒眸如星,五官极为英挺:“叶某也不是多话的人,关于远道而来雁门关,其实是为了如今朝廷的事情。”
褚良只是扬眉,并没有说话。
叶百年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问道:“褚大帅,叶某想请问,您是如何看待陈胜吴广揭竿起义反秦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