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双竹寺庵

街上很热闹，即使在轿子里，还是听得到那些喧嚣。

“小姐，这大街上真热闹！”锦儿笑着在花飘零的轿帘外说。

“有什么好玩的？”花飘零问。

“有好多呢！哎！那儿！那儿有卖艺的！小姐！”锦儿兴奋的说。

“是吗？停轿！”花飘零说道。

“小姐，这里人太混杂，还是不要停了。”一个护卫在轿门外劝道。

“可是……好像很好玩的样子……”花飘零有些犹豫的说。

“这……”护卫顿了顿，“不然让小的们将那些人群驱散吧。”

“别！这群人散了，就自己一个人看又有什么意思。”花飘零有些失落的说。

“小姐想下轿看看，你们就这不准那不准的，什么意思！”锦儿不满的说，“这都出来这么多回了，每次都只让小姐在轿子里闷着听我说，这有什么意思！哼，小心我告诉老爷去！就说你们欺负我家小姐，以后不用你们跟着了！”

“不敢！”那护卫为难的退了下去，停了轿子。

锦儿打了帘子，花飘零轻轻迈出轿子，戴着帷帽和锦儿一起往卖艺的那地方走去，护卫们都紧跟着。花飘零一边走着，眼角往左侧轻轻瞟了一眼，然后掩在帷幕下的嘴角微微勾出了一抹笑意。

走到了人群中，所有的人还是挤散了，锦儿和花飘零也挤散了，花飘零的帷帽也挤掉了，不一会儿那些护卫就找不到她们的人影了，手忙脚乱的时候，那些藏身在暗处的暗卫也藏不住了，不得不从左边的暗处跑出来找人，这时听到另一边锦儿呼唤“小姐！”的声音，所以那些暗卫们和护卫连忙跟着往锦儿那方向去了，一时间场面乱了起来。

但此时的花飘零可管不了这么许多了，趁乱溜到小巷的转角处从袖中摸出一块儿面纱戴上，再转过几个路口，看到了阿实驾着的马车，便掏出一块儿刻着“零”字的金牌递给阿实看了，便赶紧上了车奔城外而去。

说起这金牌，还是锦儿的主意，按锦儿的意思，说是得有个证明和彰显身份的东西，特别是花飘零这种还爱戴着帷帽装神秘的人，所以就有了这么个牌子，至于为什么是沉甸甸又俗到底了的纯金制的，这也只能说是锦儿个人的喜好……花飘零实在不好予以评价。

马蹄“得得”的响，花飘零这回觉得甩掉了那些尾巴后十分的轻松，虽然回去以后难免被锦儿数落不讲义气，但是现在花飘零挺高兴的。

阿实不是喜欢说话的人，锦儿又不在身边，气氛一时间清静下来，花飘零拿出暗桩们查来的资料翻阅……这才发现她原先不曾了解的隐秘。花飘零看着却不由的叹气……也许人生就是多苦难的，其中也许“情”字最难解。

“小姐，到了。”突然帘外阿实的声音传来，花飘零只得揉了揉额头，出了马车，外面是个晴朗的天气，山下阳光明媚的一时让她快睁不开眼睛。

“好了，你到那边树荫下等吧。”花飘零吩咐一句，这才往山上走去。

越往上走便越发清静，树林掩映，鸟鸣声声。转过几个弯儿，花飘零才在半山腰里找到了今天的目的地——双竹寺庵。花飘零吐了口气，她的体力确实是比不上锦儿那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家伙，才走到了半山腰她的呼吸就不能保持一个节奏了。

花飘零上前，庵门外一副对联。上书“清清静静山林中”，下书“岁岁年年长久时”，横批“山中岁月”。简简单单的几句，但是读来又似乎别有感受，本来花飘零还不太明白这庵堂为何要叫做“双竹寺庵”，这“双竹”也就罢了，明明是庵堂，又为何在多加一个“寺”字？

但是读了这对联，又明白了这里边人的身份之后，花飘零却发现自己忽然明白了这对联和名字的意思。她不禁微微叹了一口气，人世间多少痴心人！

庵里很清静，几乎没有什么人，花飘零推门进去以后，只见得到有些萧条的景色。不是说……这庵堂有花禀业掏钱供着吗，怎么还会是这般萧条？

“有人吗？”花飘零轻敲门板问，却无人回答。

花飘零走过前院，到了中庭才见到一个打扫的姑子，那姑子一见有来人吓了一跳。

“打扰了。”花飘零忙见礼。

“小施主……您这是……”那姑子这才走过来回礼。

“不瞒师太，小女前来是为寻人。”花飘零说道。

“师太可不敢！小尼不过是撒扫之人，这庵里除了师傅也并无什么人，施主莫不是寻错了地方？”那姑子忙答道。

“既如此，不知可否代为引荐您的师傅？”花飘零诚恳道。

那姑子愣了一会儿，然后才点点头说：“师傅就在后堂，我引小施主过去便是。”

后堂的门是紧闭的，只有不断的的木鱼声传出，那姑子敲了敲门，里面的木鱼声未停，只是有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说：“进来。”

那姑子这才推了门，一股香火的气息传来，那姑子进去对着一个跪在观音相前敲木鱼的尼姑耳语几句，才退了出来，招呼花飘零进去。

花飘零进了门，房门被带上了，光线就有些晦暗。但是这并不妨碍花飘零的视线，只戴着面纱，她的眼睛露了出来，能更直接的关注眼前的人。

花飘零在那人身边的蒲团上坐下，那人只闭着眼敲木鱼，念着经文，对花飘零的到来似乎没有任何反应。花飘零也不着急，只是打量了一下敲木鱼的人。其实这尼姑真有几分姿色，想必当初应是姿容秀美之人，其实据花飘零所知她现在的年纪估计与府上的秋艳梅一般，是为人妇时最美的时候，可是她却早生华发，满头皆白矣。

一段经文念过，那尼姑才睁开眼睛，只是却不看花飘零只是盯着她面前的观音相，问：“施主所来为何？”

“师太许是猜到了，不然刚刚为何冷着我？”花飘零也不急躁，浅笑着说。

“施主请回，贫尼无可奉告。”那尼姑漠然的说，手中的木鱼不肯停的一声声响起。

“是吗？可是我都还没问呢？”花飘零继续说。

“贫尼已是出家之人，六根清净，不问俗世，所以不论是何问题，皆无可奉告。”那尼姑说的十分自然。

“六根清静？”花飘零斟酌了一下这个词，“可是这庵中却还没有一人受戒剃度，这难道不是留恋红尘吗？”

木鱼声猛地停滞了一下，那尼姑似乎再敲不下木鱼，终于看了花飘零一眼说：“贫尼已经出家，这头上留的不是红尘的影子，是红尘的灰烬。贫尼不惧，故而留发。”

“师太此言必是深有体会，小女闻之也难免感伤，但正是如此，也说明师太其实尘缘未尽。双竹寺……这不正是一个‘等’字吗？”花飘零真诚的说，“况且今日小女前来也并非是为了揭师太的伤疤，只是确实有事不明，望师太解疑。”

“贫尼不懂，施主请回。”那尼姑软硬不吃。

“其实，按辈分小女该叫您一声‘五娘’……”花飘零话还没有说完，那尼姑却抬起头问：“你到底是谁？”

“我是水紫音的女儿。”花飘零倒也不遮掩，直白的说。

“什么？”那尼姑倒是惊讶的很，立刻上前一把握住花飘零的手仔细打量花飘零的说，“你……你是她的女儿？你就是那个孩子？”

尼姑这样的反应让花飘零也惊讶了，难道这五娘曾经还和娘亲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不成？

“您这是……”花飘零疑惑的开口。

“算了……什么都别提了。”那尼姑却开了口，“好吧，你今天什么目的就直说吧，紫音是我的大恩人，为了报这个恩，我会尽力帮忙的。”

看到尼姑这副模样，花飘零倒不好开口了。

“只是有一句话，就当是长辈送给你的……”那尼姑这是却又接着说，“孩子……花府那不是个好地方，你娘是绝对不会希望你掉进花府的泥坑里去的，若是能逃就逃的越远越好……”

听的出是真心关心自己的，花飘零难免感动，她深吸口气说：“五娘，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其实本来是有些问题想问的，但是……现在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就不必问了。”

“贫尼现在法号净空，‘五娘’也别叫了吧……”净空师太叹了一声。

看着净空师太这个曾经在花府里风光一时的五夫人早早生出的白发和沧桑感，花飘零隐隐有着难以疏解的苦闷感……双竹寺……这是一辈子都等着一个永远不可能结果，为了情自愿出家，为了情虚度一生，但是她守候的那个人除了金钱的给予却连背影都没有再出现。

“师太……那小女便回了。”花飘零最终还是选择了告辞。净空师太点点头，闭目转着佛珠念诵经文。

花飘零站起身向门外走去，但是刚刚走到门槛边上，身后却传来了净空师太的一句问语：“静儿……安儿……好吗？”

问的声音很轻，带着些微微的颤抖，花飘零立刻回头，但是只有净空师太的背影，和念诵经文的声音，刚刚的话就像是花飘零自己的幻觉。但是花飘零知道那不是她的幻觉……而是一个母亲最深沉的问候，因为净空师太那脊背的微微颤抖已经出卖了她隐藏的心绪。

花飘零转身，轻轻的答：“很好。”然后转身快速离开了庵堂，等出了双竹寺庵的门，花飘零才回头看了一眼。即使是快速离开的步伐，却仍然听到了一些低声的啜泣……五娘这些年当真不是容易的。

虽是小门户的女儿，但是净空师太貌美温淑，嫁给了花禀业是幸运还是不幸？爱上花禀业又是幸运还是不幸？如今出家半隐于山林到今时今日又是幸运还是不幸？

当年明明和秋艳梅一起进的府，还替花禀业生了一双儿女，花飘零怎么就因为一些莫名的什么克死了秋艳梅腹中的男婴，还有克死大夫人和花府犯克这些甚至明摆着就不太可信的理由让五娘出了家呢？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是这么淡薄的吗？即使是这么亲密的爱人，自己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打动不了花禀业的心吗？就是因为牵扯到了大夫人宝笙公主，而公主的身份非同小可，所以必须有人当替罪羊，有人替花禀业遮掩其中的丑闻秘密，所以净空师太就只能出家赎罪。

本来她还是想来问问净空师太当年的事情，因为在秋艳梅和沈慧欣的口里都有过怀疑的人，但是却没有人怀疑过当年的五夫人，刚好在整理花府资料的时候知道这五夫人的出家之地，三夫人平时有深居简出的难以接触，所以花飘零便想着去探探这个五夫人的底……但是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确实不可能是她……那时候估计净空师太在花府已是四面楚歌危机四伏了，而且净空师太刚刚说娘亲曾经对她有过恩惠，她对花飘零又是真心的关怀，还出言提点……所以花飘零也就没有再问，再问就是对净空师太的不信任对自己和娘亲看人眼光的侮辱了。

怀着不知该怎样形容的心情，花飘零坐上了回去的马车，阿实估计也看出了花飘零的心情不好，所以也就更加的沉默。一路是静悄悄的来，又静悄悄的走……

马车上，花飘零拿着那来时她翻了多遍的资料，上面满满的记载着净空师太曾经的往事，花飘零将这些东西都揉成了一团，然后用内力化作了粉末，打开车窗，伸出手让那些粉末随风飘散。

如果所有的烦恼都能如此简单的就消散该有多好……这种时刻就是太安静了，如果锦儿在，也许热热闹闹的就能让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主人可以说给我听的……”一个喜悦的声音从心底里传来，让花飘零惊住。

“莫、莫问？”花飘零不禁在心里问道。

“主人……好想你！”莫问的声音是欣喜异常的。然后花飘零就觉得身上一重，一双手就环上了花飘零的腰，花飘零正想开口，莫问却笑嘻嘻的抬起头来就想亲花飘零，花飘零想避。这时候突然马车一抖，莫问虽然没亲成，但是却和花飘零瞬时就滚做了一堆。

“零小姐，你没事吧？”车门外阿实的声音传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马车有些不稳，对不起啊零小姐！”

“没事没事。”花飘零忙稳住语气说，“这路面不好的情况很正常，没关系，请不要自责。”

“唉唉！零小姐真是个好人！”阿实笑呵呵的应了，然后继续驾着马车回城。

而车厢内，花飘零和莫问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的看着对方，最后花飘零咳了一声坐起来，顺便将压在她身上的莫问也一并扶起来。

“主人长大了……”莫问在心里很是像模像样的感叹来了一句，花飘零顿时哭笑不得。

“三年没见了吧，我自然要长大的。”花飘零在心里说，“你怎么现在才醒？”

“才三年已经很快了，我那次睡觉不要个十几年甚至上百年的。”莫问很是自然的说。

“……”花飘零无语，“那时候估计我不仅是长大了，也许已经老了，或者入土了……”

“哎？不会的不会的，主人你放心啊，不然你就跟我一起修炼，到时候就不用怕了。”莫问说完，又抱着花飘零，窝在花飘零的怀里，“哎……主人长大了，现在抱着主人才舒服。”

花飘零看着莫问一脸安适幸福的模样，心里又不禁温暖起来。她回抱住莫问，虽然莫问身上并不温暖，但是两个人靠在一起就产生了温暖……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