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江陵烟火(三)

舞姬的谄媚之色都写在了脸上，林宸之扬手推开了苍蝇一样围上来的女子，眼神中寒意尽显。

舞姬悻悻地回到了乐台正中的夏玄蠡身边，无意间也听见了台下夏玄蠡下人之间的谈话。

“大皇子身边只有这一个亲信，长得人模人样的，可惜是个冰块脸，曾经有人为了巴结他，给他大把大把地送美女侍婢，最终送进去不到一个时辰，都会被这个冷面将军给轰出来。”

“是吗?怪不得此情此景，每个人看得如痴如醉，他却动也不动一下。不喜欢女人，难不成他喜欢男人?”

登时，台下一片嗤笑。

“通报大皇子一声，我林宸之回来了。”

瞧见他仍然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台下端茶递水的一个小厮仿佛撞见了扫把星，急匆匆地跑到乐台正中禀告，没多久又折了回来。

与此同时，夏玄蠡的鼓声停了。他目光寒星般朝这边射过来。

瞬间，几十道目光聚集在林宸之身上。夏玄蠡摆了摆手，一两句叮嘱，舞姬和下人如潮水一般退下了，一时之间，楼里只剩了两个人，空旷而清冷。

“大皇子这次终于接受了东陵进献的美女?”林宸之淡淡地开口问，似乎也不甚在意面前的人答或不答。

“那些东陵女人?”夏玄蠡把酒杯贴在嘴边，眼中勾起野兽般嗜血的光芒。

“玩腻了，便杀了。”

一字一句。如同刀锋狠狠刺入每一寸空气里。林宸之在这个人身边，从一个小小的侍卫到让人畏惧的杀人不眨眼的南枫国大皇子左膀右臂，他用了漫长的几年。

但是他始终看不清这只野兽的真面目。

野兽的声音也是狠厉的，像刀锋过风。

“你这次去，找到了那个小丫头?”

林宸之觉得胸腔里猛跳了一下，突然停在了酒杯边，“是。”

他补充了一句，“白二小姐与这件事无关。得罪了忠义侯府……并不妥当。”

“哦?”夏玄蠡深邃的眼瞳里跳动着两团火焰，猛兽般露骨。“林将军，我夏玄蠡不像夏玄拓，身边从不留有软肋的人。”

林宸之连忙起身，右手置于胸前行礼，眸色复杂，“属下明白。”

白沫儿是被陈陆生的呼喊声吵醒的。

“白二小姐，我们到了。”

“哦。”她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扯下了蒙纱，拉着同样惺惺睡眼的玉牙就要往车外蹦。

陈陆生倒想不到她这么生性跳脱，不由得伸手要牵白沫儿下来，发出了一声轻笑。

“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这么莽莽撞撞。”

白沫儿习惯地伸出手让他搀扶，只是一瞬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眼眶里竟然不争气地有了些酸楚。

“……你刚才说什么?”

她还想问什么，陈陆生却像没听到一样，慌乱地转过身走开了。

这一段时间和昔日情人的互通往来以及对白沫儿的了解，大抵已经印证了他的猜测。让这个姑娘继续着忠义侯府二小姐的身份，是他和秋儿契合的想法。

“小姐，怎么了?”

白沫儿还是愣在马车上，被这种奇异的酸楚弄得心里轰隆隆的像滚过了很多道惊雷。

玉牙迷迷糊糊地跳下了车，几乎是把石化的白沫儿拽了下来，等她们由另两个小厮领着进了府院的时候，白沫儿不经意地回头，陈陆生已经不见了踪影。

这次接应的是布达，“白二小姐请随我来。”

两个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府门后，门外的陈陆生才从树影婆娑中出来，抬手胡乱地摸向有些发凉的脸，指尖竟然传来了一阵湿润的凉意。

夏玄拓新找的院子很隐蔽，就算是暂时歇脚，这个院落也大得让白沫儿咋舌。

“布达，你们主子呢?”

猝不及防地，她的话音刚落，一声异响便在天穹炸开。

白沫儿仰头向夜空望去。

“哎哎哎，你们……”白沫儿还来不及扯住玉牙，玉牙和布达连同几个小厮就纷纷跑开了。

这无疑是白沫儿在江陵早春的天空里，见到绽开得最璀璨的烟火。四周花树和亭台楼阁，被烟火映得亮如白昼。

看烟火?夏玄拓这是在弄什么把戏?

白沫儿没有心思去看升在半空的烟火，她趴在亭子石阶上抬头往上望，反而是父亲的宠爱，娘亲的忧心，刚才那个神秘的南枫使臣……莫名其妙地，纷纷涌上心尖，走马灯一样跑过。

神思恍惚的时候，四周会忽然无比安静。一片黑魆魆中，身后隐约传来一个声音。

她朦胧着一双眼看向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总算看清了来人。

“夏玄拓，你来了。”

微风拂面，烟火辉映中，夏玄拓一身白衣，坐在白沫儿身侧，却见她睡眼惺忪，耳畔的呼吸喷在他身上，只觉得隐约有些发痒。

他就着月光看她昏昏欲睡的样子，却见她一张精致的小脸，鼻尖精巧，杏眼里像含着一团迷蒙的水雾，看得他心里一颤。

“我来了。沫儿，你等久了。”

她身上有淡淡的清香，似暖馨，似幽甜，随着微凉的风，直驱入他心腑。

他情不自禁地抬袖，抚上她秀致的眉眼……

“你做什么！”白沫儿猛挪了一大步，蓦地，一双晶莹透亮的眸子，映着天穹中绽开的烟火，越发清澈摄人。因为受了惊，戒备地看洪水猛兽一样看他，如同一只不知所措的小鹿。

夏玄拓胸腔里猛跳，一时怔在原地，连手也忘了收回来。

“没想到你能找到这么个地方。”白沫儿倒是心大，换上一副不咸不淡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中一簇一簇的烟火。

“沫儿，他已经知道了你在江陵，你得跟我走。”夏玄拓口中的“他”，自然是夏玄蠡。

“跟你走啊。”白沫儿眼里一抹戏谑，站起身来，“南枫国在南面，边境十三城在西，我和你不是同道人，你往那边走就是了。”说完，她淡然地扬手一指，露出衣袖下一截白如凝玉的手腕。

“沫儿，我……”夏玄拓神情渐渐变得沉郁，白沫儿俏皮地走开了，夏玄拓无力反驳她，心中莫名地涌起一股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