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落井下石(三)

天空中的滚滚乌云已经散去，寒风卷狭着细雪，把寒意从郡守府里带到方圆几里的营地。

大雪中，十几排军士已经笔挺地站了很久。他们虽然都是小月城的军士，这时候，却面临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这些军士，都是几位将军，主要是张元楼培养的得力亲兵。

厅里暖融融的，坐在上座上的郡守还是停不住的咳嗽。

南宫离看好戏一样难得安静地冷观着争得面红耳赤的几位老将军，骨碌碌的又吞了几大口酒，突然停了下来。

“……所以，属下认为，白家军实在不能再用。”

司马攻端着药汤的手停了一下，淡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敢情司马攻装聋作哑，他汇报了一个时辰的都是废话?就这一句话，旁边人也笃定了司马攻心向着白落浅，怎么想办法拔掉她也没用。

张元楼紧紧捏着一纸信函，一张风霜满面的脸气成了菜色。司马攻……怕是病得不轻！

“大人，当前西楚就要进犯，都火烧眉毛了，怎么……”

啧啧啧。“都火烧眉毛了，张将军你们几个怎么还在这里谈论这么没有意义的事情，也不怕气急攻心被烧死！”南宫离随手拿起一壶酒，半躺在坐榻上，一副喜欢看热闹的样子。

张元楼不耐地眼风扫了一下不远处坐榻上的人影，他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来历不明的小都尉插嘴！

“大人……”张元楼还想说什么，营帐的一侧跑出个小侍女，径直在司马攻面前说了什么，众人疑惑，仿佛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司马攻原本被暖意侵袭得有些血色的脸，突然发白得可怕。

“好好照顾夫人。”司马攻侧过头叮嘱了一句，张元楼被打断，更加尴尬。

“你们既然怀疑小将军，”司马攻沉敛着脸，宛如浓墨在薄纱后滞留的一笔，神情也缥缈朦胧。“把小将军召过来。”

……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终于从郡守府里传出了异样的声响。

什么?

几个将军谈妥了?

郡守府的气势正剑拔弩张，守在底下的军士看着权力链顶端的两个将军因为一个问题争得不可开交，全部都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白落浅正勒马落脚，翻飞的雪色战袍，带起一片片纷落的积雪，引得守在门外的将士纷纷侧目而视。

似乎已经习惯每次到郡守府之后像尖刺利刃一样盯着她的数道目光，白落浅也不讶异，随手解下氅衣，心里涌上一股不妙的感觉。

这些老家伙——是嫌她手脚太慢来得太迟等不及看戏了?

“参见郡守大人，卑职来迟，还请降罪。”

“小将军的伤可养好了?”

“回大人，属下身体无恙。”

这句话本来就是信口一说而已，张元楼却笑了，“小将军初生牛犊不怕虎，竟然敢只身去会西楚太子，令我等汗颜。幸好是全身而退啊，不然要是没开打领将就被擒去敌营，西楚虎狼之师，再回来就没这么轻易咯。”

他的话看起来是故意酸人，却顿时在每个人心里惊起了轩然大波。

“西楚太子?”司马攻缄默片刻，提出了在场的几个将军都快要憋不住的问题，“小将军何时与那西楚太子有了交集。”

“不过是偶尔撞见，觉得可疑。隐瞒没及时上报，是属下之过。”白落浅浅笑，南宫离看着她凄凉地笑着又故作坚强，恨不能箭步冲上前替她挡下那些目光。

中郎将赵宽起身抱拳:“小将军言重了，今天召将军来，我们就是想听个解释。”

解释……?

白落浅微微侧目，才发现身边一起站着的小厮手上捏了一张信函。身影虚步间，夺过信函，目光在纸上只在纸上扫了瞬息，“这封信伪造得很拙劣。”

“哦?”张元楼拍案而起，“小将军是不敢承认通敌的罪证呢，还是打算就这样骗过几万将士！”

你眼里还有几万将士?白落浅好笑道:“是非曲折我看得清，”说到这里，她单膝跪地，“卑职相信大人也是。”

陈嘉拱手含笑，暗暗赞叹她勇气可嘉。

“这罪证……”

“啧啧，张将军在沙场混了这么多年，这种诽谤造谣的信也敢随便拿过来。”

“你！”张元楼气得发抖。

“嘶。”

白落浅两只手各拿了一半的信函，恶作剧一般看向南宫离的方向，发现对方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面上强忍着笑，心里已经乐不可支。

“……”

张元楼和他的僚属一边，面色好不精彩。白落浅更加起兴，一鼓作气把密信撕了个粉碎，又抛进火炉，勾了勾唇角，眉目弯弯。

好生……简单暴力。

司马攻有些惊愣，随之突然想到什么，慢慢地笑开了。

白落浅解释道:“卑职以为，在营中互相怀疑并不明智，如果做法不当，还请大人降罪。”

“罢了。”这丫头倒是不卑不亢，明知道无法定罪，每句话还偏偏加了“降罪。”

这样的罪，怎么降?“罢了。你入座吧。”司马攻淡淡地吩咐，体内隐隐作痛，额头上有细汗渗出。

“是。”白落浅恭敬地退了数步，南宫离立刻使了个眼神，下命令一般要她在旁边坐下。白落浅只看了他一眼，桃花眼中掠过一道光芒，抿了抿唇，示威一般，赌气地挑了个虎贲校尉陈嘉旁边的位置，潇洒倔强地坐下了。

隔着有些发红发热的炭火，对面的女将军，青丝端束，清丽绝伦。

南宫离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他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可一双凌冽的眸子亮如秋水，带了些怜惜和爱意，目光聚焦在白落浅身上。

张元楼还是不服气的，于是白落浅便在四周投来的惹人不舒服的目光和细碎的议论声中如坐针毡。

“就是个妖女，偏生大人护着她。”

“将军，事已至此，大人就是荤素不分……”

白落浅略微沉思片刻，展颜一笑，擎了杯盏到张元楼面前，给自己和对方分别倒了一杯酒，调侃般说了一句。

“既然是一场误会，将军海涵，相信手下僚属也是宽宏大度，不会如长舌妇一般啰嗦吧。”

“哼。”张元楼气结于心又不敢表露，瞪了她一眼，喝了酒，算是同意请和。四周的议论声也压了下去。

白落浅露出一个笑，眉眼弯成了上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