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神路往生

老和一下就坐了蜡，在这儿虽然纳西话只有他能听懂，但我们不用听明白也知道老东巴的意思是什么了，这是要闭门谢客的节奏啊。

“汉斯先生，刚才木老师说了，他就一个乡下的纳西族，听不懂你说的汉话是什么意思，他一个文盲更不可能了解什么纳西文化，所以让您自便。”老和脸上汗都下来了，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这包票不能兑现，换谁也尴尬。

汉斯也郁闷了，赶了两三小时路，找了那么多人，结果别说说事了，最后却连话都没说上一句。无奈他只有看向我：“小吴先生，你看能不能帮我们跟木老师通融一下，给我们几分钟与他见见？不说多，就解答关于几个东巴字的问题就行。”

我知道老头为什么不待见这些鬼佬，根子就在当年洛克借了经不还，那些经书在老头看来就是无价之宝，却因故再也见不到了，恨屋及乌，汉斯他们不受老东巴待见那就太正常不过，更别提汉斯还是个跟洛克一样的美国佬了（注1）。

“汉斯先生，木老师是纳西族德高望重的老东巴，我就一个小字辈的外地导游，人微言轻的，还经常要求他老人家帮忙，这他决定了的事，我也没法帮您啊！”

汉斯估计着也有些强人所难，他这样想与老东巴交流，我想像着他会不会用钱把我砸得去跪求老头开门接客，幸好，他只是叹了口气，没说出用钱砸那样让我左右为难的话，汉斯叹了口气，跟小张和老和交流了两句就出了院子。一行七人来得快走得也快。

“毛驴，你这事完了跟我们走吧，一会我们不坐索道了，直接去东巴万神园和蓝月谷。”小张回头叫了我一声。

“好的，你稍等，我去跟木老师道个别就来。”我回道。

这时屋子的六合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木从里面走了出来看着我道：“毛驴——我跟别人一样这样叫你吧——你什么时候有空给我电话，刚才木老师给了我个地址，让我带你去找个人，鉴定一下那画的纸张年代。”说完递给我张白纸，上面就一串电话号码。

我也很想知道我那画成于哪一年，听闻她说，正合我意，就答应了声，我知道老东巴还是惦记着这画里的事，如非实在不想与人打交道，更不喜欢美国鬼佬，不然早拉着我去找人了。

我出来追上小张他们，大家都没了说话的兴趣，只知道赶路疾行，走了半个多小时到了公路边，又上了停着的奔驰商务车向东巴万神园而去。

东巴万神园在玉龙雪山脚下，主要展示的就是东巴神路图所描绘的纳西族哲学观念中的“神界”、“人间”，“鬼域”所构成的世界，与汉族以及世界各国描述的“天堂”、“人间”、“地狱”差不多，根据纳西先民朴素的人与自然的哲学理念，对人生和世界的精彩想象，严格按照先民天地神灵观念中阴阳相应、有黑就有白、有神就有鬼而列阵布的。东巴万神园是以弘扬和展现纳西族古老神奇的东巴文化，再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为主题的人文、自然旅游景点。

进了园区，自然有小张在讲述万神园的原形和成因，解释各个图腾、法杖和神路图，我中间就随意穿插了些自己从其他地方的了解，加深小张导游词中的不足之处。

我感觉到汉斯对东巴万神园神路图的兴趣不是一般的大，而且看他的样子，应该也充分了解过关于神路图的种种，或者说，到东巴万神园只是为了印证他以前的了解是否真实，这从他向我提问的问题就能看出来，如果不是对神路图很深了解，是不可能问出那些问题来的，如非我对这方面的资料有过详细的了解，他的问题还不一定能答出来。

出了园区上了车，汉斯突然问我道：“小吴先生，不知道你对《东巴往生经》有没什么了解？”

“《东巴往生经》？”我愣了下，回忆了一下首：“我好像从没听过有这么本东巴经书。汉斯先生，您是从哪儿知道有这么部东巴经的？还是您把《东巴神路图经》当成了《东巴往生经》了？”

汉斯笑了笑道：“纳西族的《神路图经》是在丧葬和超度亡灵仪式上，根据神路图导引死者灵魂进入新的生命场，对于他们来说是一件极为重要的大事。届时，要把神路图展开，众东巴站于图旁依次咏诵八册的《神路图经》，为死者评断路径，引导亡灵穿越鬼，摆脱恶鬼的种种折磨，直至把死者灵魂送到“祖先之地”，这是纳西族信仰意识中的死后生命空间，在各地的纳西族都有十分详细的送魂路线，灵魂返祖地必经的每一个地名都在口传和写于东巴经的送魂路线中一一标出。这是纳西族文化与汉藏文化的交融，关于生命归宿的观念也随之趋于复杂化，神路图中使用了地狱、人间、神地和人死后转生的观念，并形成了具体体现这种生命观的系列《神路图经》。”

汉斯说了这么大段关于神路经的介绍，看我们听得入神，歇了口气又继续说道：“而《东巴往生经》却不一样，《东巴神路图经》是人死了后给人灵魂指引方向的，《东巴往生经》却是让人超脱了死亡，重新在这世间轮回往生，怎么说呢，就是你肉体因故死亡了，但你灵魂可以重新轮回转世到新的一个肉体上，你之前生命的所有记忆还完整保留着。你们中国有死后在奈何桥要喝孟婆汤，忘记前世记忆才能重新投胎，但有了《东巴往生经》就可以省略喝孟婆汤这个过程带着记忆投胎，甚至是，只是重新换个身体，你即可重生。”

我听着有些惊呆了：“这不就是现在网络小说里很流行的穿越？或是那些仙侠小说里所说的夺舍？”

“对，差不多就是那意思。”汉斯微微一笑说道。

我们张大了嘴听着，其他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我神经大条些还能提出问题：“汉斯先生，不知道您是从哪儿知道有这样一本东巴经书的存在的？”

汉斯又笑了笑道：“我是偶然间见到过关于这往生经的记载。”

听他如此一说，我知道他不想透露这本经书的来历，但想着像他这样的学者，不应该会拿子虚乌有的东西来忽悠我们，他忽悠我们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不管有没有这《东巴往生经》，我从没想到穿越原来不只是小说里才有的东西，而是在上千年的纳西族的典籍里就有关于穿越的存在。

汉斯又道：“别奇怪纳西族的东巴教有这样的经书存在，转世在藏传佛教里早就有了的，道教里有夺舍重生，汉传佛教也有轮回一说，对于融合了各种教派的东巴教来说，有重生这么一说就不稀奇了。所不同的是藏传转世有他自有的一套仪轨来判定，汉传佛教以信佛而得永生轮回，道教以修练而能夺舍，至于东巴教就是以《东巴往生经》来达到穿越的目的了。”

我叹息道：“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见到这本经书，我在丽江这么多年，也跟着很多老东巴看过很多的东巴经，但就从没见过像你说的这本《东巴往生经》，至于《东巴神路图经》我在木老师那里倒是看到过。”

“《东巴神路图经》和《东巴往生经》是完全不同的两本经书，《东巴神路图经》共八册，在超度的时候需要八个东巴诵念经文达到指引灵魂的目的，而《东巴往生经》如何能找到人已坠入鬼狱的灵魂又让肉体重生，是因为经书的原因还是经文的原因，这就不得而知了。”

我不得而知他是如何知道这些原因的，但我知道汉斯这个人到丽江的最大目的可能就是这本《东巴往生经》。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然是吸引人的眼球，何况这是与人生死相关的，这世间如果真有这样的一本经书能达到让人穿越重生，我不知道这世间会为它争夺成什么样了，因为没有人能超越得了死亡。也幸好现在这本经书只是存在于我们的吹牛打屁之中，存在于汉斯虚无的话语里，世间没人可见，要真有这经书，我不可想象当人面对他时会生出什么样的贪婪。

我望向其他几个人，小张也好，老和也罢，还有其他几个鬼佬，不论老小，眼睛里都透出迷茫，我知道他们在幻想着当拥有了经书的时候自己该如何如何，我也不能免俗，因为永生是这世间永恒的追求。

汉斯说完也再不说关于经书的事，我们在幻想着也没再问其他的，一时车里变得沉默，直到蓝月谷时才响起小张苍白的导游词。

蓝月谷虽然美丽，却已打动不了几个鬼佬，我算是看出来，一直以来他们的心思都不在风景上，汉斯他们对于东巴教和纳西文化的兴趣远远超过了美丽的风景，所以听说能拜会老东巴，就马上赶了去，云杉坪和蓝月谷这么优美的风景，他们却兴趣了了。知道了他们志不在这儿，我也再没多少兴趣解说，一路沉默地想着我画里的那些图直到回到酒店。

老和同志下车后一直对汉斯说对不起，并一再邀请汉斯他们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去东巴研究院里参观，想来他还惦记着汉斯许诺的好处，汉斯随意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