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回 当了被告的皇上

1、皇上成了被告

在大清朝，按惯例，皇家殿堂的木材由皇家直接供应给木厂施工使用，木材由内务府直接采办。

金丝楠木是帝王专用木材，但是到了清朝金丝楠木已经被采伐殆尽，自雷发达采伐金丝楠木林后，很少再发现成片的金丝楠木。

就连“偷梁换柱”盗取明代皇陵金丝楠这样的招儿都用上了，但金丝楠木旧料也很少。

大清现阶段的主要矛盾,仍然是皇上家日益增长的园子建设需求，同落后的金丝楠木供应不足的矛盾。

把西城被英法联军烧毁皇家园林中坍塌宫殿清理了一下，清理出还可用的旧木料统统拆卸下来，算房估计了一下，还不足这次圆明园重修工程所需木料的十分之一。

根据样式房的设计，除去利用旧料，直径七寸至四尺多，长度一丈五到四丈八的各类名贵木材还需要3000棵。

朝廷下令南方省帮助采购名贵木材，可是根本没有货源。

这些木材怎么办？现在不完全是钱的问题了，而是根本没有木材可用。

群众的力量是巨大的，慈禧充分发动群众：凡是能搞到帝王之木报效朝廷的，皇上会出大价钱，且重重有赏还要提拔你。

同治问老妈：“怎么出大价钱？我们根本钱都不够用，上哪出大价钱去？”

慈禧说：“傻孩子，你千万不要剧透我们没钱，你不告诉他们，他们就以为我们很有钱。你告诉他我们没钱，他们知道后果了，谁来报效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老妈的心眼子就是多！

这时内务府禀报，有一个人手中有货，愿意来报效朝廷。

慈禧、同治大喜，问明内务府：这人什么来头？木头如此奇缺，他怎么会手里有货？

内务府回禀：

此人祖上在官家当差，曾随郑和七下西洋，到过西洋、南洋楠木、檀木等名木产地，因而对西洋与南洋的楠木、檀木非常熟悉。

其家族利用七下西洋的阅历积累，后世一直从事木材生意，不仅积得丰厚的家业，据说手中藏有一大批名贵木植积累。

其家业传至此人，仍从事木材生意，并捐得一个候补知府的官衔。

慈禧大喜，全部搞金丝楠木不行，搞点楠木加檀木也行呀。这些也是上等的好材。

很快同治批准了由此人报效木材，只要能凑得齐3000棵名贵木材，货到京城就给现钱、大价钱。

木材的问题也解决了，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那就撸起袖子加油干吧！

慈禧留了一下心眼，他的新旧“天地一家春”要用新木材，就等着报效的木材到货了。旧木材仅着其他殿堂用吧。

新的“天地一家春”都快修好台基了，这报效的木头怎么还不到？

“报！到了！”内伺慌慌张张、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慈禧、同治这母子俩高兴极了，终于到了！

“木头什么时间运到圆明园？”同治急切地问。

“不是木头到了，是其他到了。” 内伺答。

“什么到了？”同治问。

“皇上你可得挺住呀！”内伺不敢言明。

“有话快说嘛！我还是有心理承受能力的，吱吱唔唔做甚？”同治说。

“天津海关、天津道联合发来急件，洋人状告大清同治大皇帝陛下诈骗！”内伺说。

我晕，原来是告自己的传票到了！

同治要气晕了：“我啥时间诈骗过他们洋人？都是他们洋人欺负我大清。”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整个朝廷的重要官员都知道了：皇上成了被告，被人告到衙门了。

“谁这么大胆敢告皇上？”

“听说是洋鬼子。衙门不敢不接。”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2、内情

同治为尽快洗脱罪名，速派直隶总督李鸿章去天津查明案情。

李鸿章迅速赶往天津，这状告大清皇帝陛下的案子，在大清朝这是头一遭，所以李鸿章也格外谨慎。

到了天津这才知道，原来是朝廷里有人以“圆明园李监督代大清皇帝”的名义和法国人签订了一份木材采购合同。

但法国人将三船木材运到天津后，“圆明园李监督”却未在7日内付款收货。7天过去了，那个“圆明园李监督”也不见了踪影。

现在法国人的木材还在港内，这压一天货就损失一天的钱。这法国人根本不认吃亏，直接通过天津领事馆，到天津海关、天津道，状告大清同治皇帝赔礼道歉、赔偿损失。

很快李鸿章查明，这个李监督名叫李光昭。

不管在哪个年头，警察想找个人，很快就能找到的。很快李鸿章手下在一家大烟馆中找到了李光昭的藏人之处，并将他抓过回来。

经过连哄带吓，李光昭很快就招供了。

李光昭因为做些木材、茶叶小生意，所以和内务府的人偶有交道，他听内务府人说，皇上要重新圆明园正缺木材。他感觉做笔大生意发财的机会到了。

他向内务府的人慌报祖上身份，并慌称自己有名贵木植在手。然后向内务府的人行贿1000两银子，请求引见报效。

着急中的慈禧、同治立即准了。

任务接到手下，怎么搞到木材呢？其实李光昭祖上并无丰厚家业，他只是一个小贩，他手中根本没有名贵木植积累。

有了，去香港买洋木充数吧！

可是自己并没有钱，怎么才能空手套白狼呢？

到了香港，他住进全香港最豪华的客栈，客栈门口挂上“钦派圆明园工程监督公寓”，然后雇了一顶绿呢大轿，身穿官员公服，每天的工作就是让轿夫抬着招摇过市。

很快香港各界名流都知道，有一个李钦差正在香港代表大清皇帝采购木材，这可是一个很肥的生意呀，所有的人都红了眼。

不久，一名叫播威利的法国商人找上门来，他告诉李光昭他是木材商人，手中有大清皇帝所要尺寸的名贵洋木。

两人很快就商定，由“圆明园李监督代大清皇帝”签订木材采购合同，共采购了购买三船名贵洋木，价值54250元。

播威利要求李光昭先付三成定金，李光昭拿出“奉旨采运圆明园木值李衔”的关防大印问播威利：“这个定金够不？”

明晃晃的大印，代表着大清大皇帝，皇帝能没钱么？能骗你这五万多元钱吗？而且木材运到天津港7日内就付现钱交付。播威利想了想，的确没什么风险。

那就象征性的付10元定金吧。

就这样法国人播威利与“大清”签订了木材采购合同。

然后李光昭迅速向内务府回报，木材已采齐，三个月内到货，共30万元的木材，内务府的兄弟麻烦尽快给准备好钱呀。

播威利很守约，按合约三个月内将木材备齐备并船运到了天津港。

到了天津港，赶快通知李光昭交钱接货，李光昭答应的很爽快，说这就备银子去。

李光昭到内务府去要银子去，此时这内务府这哪有钱呀，就告诉他，原来不是说的好么，只有运到园子里才给钱的，赶快运到园子里吧。（原来双方也没说清交货地点。）

此时李光昭才慌了神，在内务府没拿到现款，自己也没钱，这可怎么办呢？洋人是你想耍就能耍的？

洋人很生气，那后果很严重。皇上的园子他们都敢烧，我惹毛了他们，他们不得宰了我呀？

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还得运用我的影帝演技，就地筹钱吧！

李光昭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发起众筹，虚构一个生意，将欠法国人这五万多元的债权打包，找债权人。等有了钱，取了木材，再去内务府领钱，这一进一出，自己就赚二十多万元。

这种债权众筹发标模式今天叫“P2P”，是一种个人对个人的小额借贷交易，今天又叫“网贷”或“互联网金融”。

当然这种借贷模式本意是好的，但也是骗子丛生的领域，他用你的钱做活了生意，他赚了大头；如果他用你的钱做赔了生意，你就要受到损失。这还是好的，如果他虚构生意筹钱，那就是诈骗了。

他找到内务府官员，说有一铺好生意利润丰厚，因为他的现金都押在名贵木植上面，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现钱，但放弃眼下这个百年一遇的好生意实在是太可惜了，想请官老爷们也入一份，给四分的利息（年化48%），只用半年。

这些内务府官员才不上他的当呢，他们从来只做无本生意，给回扣可以，借钱没门！

李光昭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听说他们家族都繁盛二百来年了，积攒了不少银子，也做放贷生意，不如找他试试去。

李光昭说的这个人就是雷思起。

李光昭做小本木材生意，道上著名的建筑世家家族他自然都是听说过的。

经人引见，李光照来求见雷思起。

他来干什么？对于他的到来，雷思起一脸疑惑。我素昧和他平生呀。

“李大人有何贵干？”雷思起开门见山。

“雷大人，我手上有一个好生意，利润丰厚，老弟不敢私利独粘，听说雷家也在做放贷投资的生意，所以想和雷大人勾兑勾兑。哈哈。”李光昭摆出了诱惑。

“这么好的生意？”雷思起问道。

“是的，绝对的好生意，我可以给雷大人四分的息。”李光昭伸出四个手指。

“实在不好意思，李大人，我手头是有点头钱，最近不是接了皇上家的内檐装饰嘛，闲钱拿去让小儿买木料去了。”雷思起直接给回绝了。

“雷大人，你再考虑下，机不可失呀，没几万元，投个几千元试试也行呀……”

“谢谢好意，实在是手头紧。”雷思起打断了李光昭的话。

李光昭垂头丧气地走了。

这么利润丰富的生意雷思起为何拒绝？

雷思起在外采购木植是真，按计划他慢吞吞地做着内檐装饰的准备，可是内务府左一个催，右一个催，要求雷思起“近日务必备料，迅速成做，万不可误了园子的要工”。

此时内务府没钱，如果等内务府拨下来专款再购木料，定会贻误工期，所以内务府催办要求雷思起垫资尽快奔赴天津采购木植，拖了这么久，实在是拖不过去了，雷思起只好派儿子雷廷昌去采办木植。

所以雷思起手头真没多少现钱，但是即使有一点银子，他也不想借给李光昭。

李光昭是奉旨报效殿堂大木作木材的，这是圈内人尽皆知的事，给他钱不就是帮助加快圆明园的进度么？此时民生疾苦之际兴修圆明园，雷思起曾经很矛盾，在私利与老百姓的取舍上，他最终选择了百姓，这就是雷家做人的底线——绝不为利而害民。

李光昭刚走一会儿，雷思起转念一想，这人不是自称自己有木植储备，并且家业丰厚吗？怎么来借钱？难不成他是骗皇上的吧？

这人真要是个骗子，这大木作的木材不得黄了吗？那皇上这园子还修得下去吗？

我得派人让廷昌慢一点，省得园子真停了自己损失太大了。

再说这李光昭，四处借贷碰了几鼻子灰，也没有借到几百块钱。这可乍办呢？

嗯，找个借口吧。

李光昭向法国人回复：木材尺寸有问题，比合约约定的口径都少几寸，这木头不能用，你们将木头换成符合合约尺寸了的再交货吧。

然后李光昭就溜号躲起来了。

案情至此大白。

李鸿章是洋务派，办洋务需要很多钱，可是国家财力如此之弱，哪再来这么多银子修园子，所以对修圆明园，他是打心眼里一百个不愿意。

可是作为汉臣，他又没有资历与皇上、太后硬扛。

此时，李鸿章突然意识到，这个案子有戏，是天赐的良机。

虽然朝廷没钱，可大领导修园很坚决，但我们不硬扛，我们软扛，我们还是“从了”同意皇上修圆明园。可这修着修着，木材钱皇上也付不起，想找个人先垫资，可这人还是打着皇上旗号的骗子，而且骗的是老外，这下全世界人民都知道你皇上没钱，却要打肿脸充胖子修园子了！这个人丢大发了！

所以在拟折子给皇上汇报案情时，李鸿章专捡能刺激皇上尊严的词儿，世界人民嘲笑皇上是个穷光蛋却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词来写。他想着通过刺激同治，让他知难而退，收回重新圆明园的呈命。

折子递上去后，同治果然勃然大怒，将李光昭宰了、剐了、煮了，反正恨得不知给李光昭什么死法好了。

没多久，李光昭也如愿地被宰了。

接下来圆明园建还是不建呢？

丢了这么大的人，怎么能承认李光昭是自己派出去的呢，法国人的木头也不敢要呀。

那接下来修园子的钱从哪来？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我同治是个穷光蛋了，再硬撑修下去不被全天下的人骂死吗？

同治十三年（1874年）七月十六日，恭亲王奕䜣[xin]、醇亲王奕譞[xuān]、惇亲王奕誴[cóng]、孚郡王奕譓[huì]、额驸景寿、奕劻[kuāng]、大学士文祥、宝鋆[yún]、军机大臣沈桂芬、李鸿藻等十位大佬借势联名上书：请皇上立即停止重修圆明园工程。

同治傻了眼，这次作对的大佬太多了，几乎全体上陈，乍对付？如今这节骨儿眼，圆明园重修已从一个机密工程变成了世界皆知的事情了，想瞒也瞒不住呀。面对着汹涌的反对舆情，聪明的慈禧深深地知道，在“天地一家春”过40大寿的小目标要成空了。

领导的高明之处，在于善于观察大势、舆情，然后华丽转变，慈禧先是当着群臣“教育”了同治一顿，说他政治上不成熟，只顾尽孝了没有考虑到国家的安危，要求他立即整改。

窝囊的同治被迫于同治十三年七月二十九日（1879年9月9日）发布上谕：所有圆明园一切工程，均著即行停止。

这次圆明园重修历时将近一年，总共支出工程费48万余两白银。共有500间殿阁动工修建，圆明园大宫门、贤良门、勤政殿、圆明园殿、同顺堂、安佑宫宫门、蔚藻堂、明春门等建筑基本完工。天地一家春、清夏堂、承恩堂、奉三无私殿等，因太后想用新木头，所以开工的早但进展的慢，只修好了台基；其他殿堂除清理渣土或供梁外，基本尚未动工。

雷思起得到停建圆明园的消息，立即给雷廷昌急信：就地处理掉已买的还在路上的木植，别往北京拉了，没地方放不说，运费少说还得几千块。

雷廷昌得信后火速就地低价处理掉木植。

仅此次采购内檐装饰木植，雷思起损失了一万多两银子。

但雷思起损失得心安理得！

此时那个中年妇人心中也憋着一股气：奕䜣，你们有种！不让我修圆明园，阳宅修不成，那我修阴宅！

这个你们没法儿反对吧？因为我也不得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