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回 软扛

1、领导高度重视的事

“廷昌，晚上我们一家遥祭一下圆明园吧。”47岁雷思起对28岁的儿子雷廷昌说。

“爹，那园子都烧掉13年了，为什么今天要祭奠它？是要重修了吗？”雷廷昌问道。

“是的，重修园子的事皇上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们样式房很快就要忙起来了。廷昌，寻宝藏的事你先停一停，陪爹一起全力做圆明园这个项目。”雷思起安排道。

原本想着国家势衰，这今后也难有什么大项目了，可是自从两宫垂帘后，这项目反而多起来，定陵、圆明园，大项目一个挨一下。雷思起也没有时间去研究藏宝图的事了，本来寻宝这事安排给了儿子廷昌，可眼下真要忙起来，没有廷昌这个得力的帮手还真不行。

月光下，摆上供台，供上列祖列宗的牌位，放上贡品，一家人脆地，面对西北方向，目视那已经逝去的圆明园、畅春园。

雷思起代表全家进行祭拜：

“列祖列宗在上，近二百年来，我祖为兴建圆明园、畅春园等三山五园倾尽几代人的心血，我雷家也因此成为名门旺族。不料洋鬼作孽，三山五园遭劫，我祖毕生心血毁于一旦。”

“今幸得天下太平，皇上圣明，恭遇皇上重修圆明园等处工程，我雷家的技艺得以重放光茫。我雷思起万不会做负心人，也不想因之发财，实因祖宗声名脸面，自当尽心竭力当差。愿我祖我宗在天神灵保佑，愿我雷家再次雷星流动。”

对于一个以手艺传承的家族来说，重修圆明园太重要了，对雷家来说，这是一个施展祖传建筑技艺的大好时机，当然也是发财的的良机，雷思起非常珍惜这个机会。

圆明园太大了，全部重修没个三千万两银子根本办不到，按大清目前的财力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慈禧也做了妥协。

慈禧建议“择要重修”，能修复圆明园最繁盛时规模的三分之一左右就行。

那就按慈禧的要求整吧。样式房先开始忙火起来了。

重修还不简单，按原来的图纸重新建一遍就是了。可是你别忘了，一茬领导一茬图，现在是慈禧说了算，重修要加进入慈禧的新梦想、小目标，要全部重新设计。

慈禧充分发挥火车跑的快，全靠车头带的精神，亲自下手参与设计。

这下可苦了雷思起，只给了样式房一个月的设计时间，按时完成有赏，超时提脑袋见吧。

每天在孤灯下，雷思起带头做画样、烫样，每天工作近20个小时，此时已是秋冬时节，这么冷的天，加上熬夜，雷思起的身体大为受损，并且冻成了老寒腿，从此以后，时时的腿痛不断地在折磨着他。

这些身体上的摧残不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但精神上的折磨让雷思起难以忍受。

同治、慈禧都是领导，哪个都不敢得罪。而且他们都是喜欢指手划脚的领导。

同治几次召见雷思起，向他面授“设计要领”：制作的各座殿堂要奇巧玲珑；制作的各座殿堂要大方宽阔；制作的各类殿堂要豁亮暖和；制作的各类殿堂要私密亲切……

到底该设计大还是小呢？

慈禧更是奇葩，亲自赤膊上阵。

慈禧和慈安两宫太后原来在圆明园的寝宫叫“天地一家春”和“清夏堂”，慈禧此次重建圆明园盯的重点是新旧“天地一家春”。

“天地一家春”是圆明园被毁前九洲清晏东路的一座宫殿，慈禧的寝宫，1860年被英法联军烧毁。这次重建，慈禧将在原址重建的新殿宇赐名“承恩宫”，以示纪念自己在这里勾郎成功。

慈禧与原来的身份已不相同了，老的“天地一家春”太小了，怎能再适合老干部居住？在万春园昔日敷春堂旧址上，慈禧安排新建一组阔气的建筑群，赐名新“天地一家春”。新的“天地一家春”，宽阔豪华，这里将是慈禧今后主要生活起居场所。

对老的“天地一家春”，慈禧要求怀旧，怀念她与咸丰的那段惊天地、泣鬼神的恋情，那里的一砖一瓦一斗拱，室内一桌一椅一雕花都要和与咸丰蜜月时无二致。

你俩当年屋里的摆设是什么样，我哪知道呢？雷思起头晕了起来，这要求也太过分了吧？

老干部慈禧非常体贴人，倒不为难雷思起。

老干部放下领导的架子，亲自动手，手绘老的“天地一家春”内檐装修图样，要求雷思起按她亲笔画样做设计。

老干部还提出了四十多项具体要求：所有的家具都要紫檀色，中卷进深碧纱橱安玻璃心，加两面天然四季花、荷花、竹子圆光窗，要天然海墁圆光形式，殿前檐大木上仍安横匾一块，上写“天地一家春”……

经过雷思起一个月不分白天黑夜，拼了命地加油干，画样、烫样终于做好了，同时，由于同治、慈禧在设计过程中就直接参与设计、修改，所以画样、烫样做成之日，也就是方案通过之时。

雷思起所做的重修工程画样、烫样包括：安佑宫、天地一家春、清夏堂，大宫门、正大光明殿、勤政殿、上下天光、双鹤斋、杏花春馆、同乐园、武陵春色、万方安和、海岳开襟等等。

由于慈禧不大好伺候，雷思起格外谨慎，整个圆明园重新工程，共制作画样、烫样一千余张（件），仅新“天地一家春制”一处的画样终稿就达三十一张之多。

按照雷思起终稿的设计，清除掉英法联军烧园后损毁房基、残垣断壁、渣土废料外，按照批准的烫样，此次重修工程应该修建的殿宇房间共计三千余间。还有大量需要修复的道路、桥梁、小桥流水、围墙等景观工程。

对样式雷家族的设计，慈禧、同治都非常满意，同治皇帝下旨“赏雷思起二品顶戴，雷廷昌三品顶戴”。

2、异症

“廷昌少爷，老家的徐老爷到了。”下人禀报道。

“速速有请。”媳妇老家的亲人来府，廷昌自然非常热情。

这徐老爷是谁？

徐老爷是廷昌媳妇的侄儿，名叫徐炳宸，家住直隶，这论起来，徐炳宸是雷廷昌的姻侄。

前段时日，徐炳宸给雷廷昌夫妇来了一封书信，信中告诉雷廷昌一件怪事：

徐炳宸的一个亲兄弟突然因陡病少亡，要说这也不算什么奇怪的事，大清时医疗条件有限，人民群众平均寿命是35岁。

但怪就怪在，这个小兄弟走了以后，家中有几口人突然得了“异症”，症状表现为：一会儿突然失忆，记不清自己谁，也认不得家里人；突然情绪失控，一会哭一会笑，吵闹不止，发作时不是拿着刀子想自杀，就是想杀其他人；突然抽搐，指骨间关节伸直，拇指内收，下肢伸直全身僵硬，呼吸加快，脸色潮红……

徐炳宸一时没找到原因，便认为自家的房子“不祥”，因此向雷廷昌夫妇求救，想到北京换换环境避祸。

雷廷昌将姻侄徐炳宸一家接进府内，看到这一行人，让雷廷昌心里直难受：破衣烂衫、面黄肌瘦。雷廷昌先安排这一家人吃过饱饭，之后开始聊起家常。

“侄儿呀，今晚你们一家就住在我家里，咱们正好唠唠嗑。在北下关我们家还有套宅子闲着，赶明儿你们家就先住过去。生活上有什么问题自管提，都是自家人，切莫见外。” 雷廷昌对徐炳宸格外热情。

“叔啊，你对我们家太好了。只是我们家这命太差了。” 徐炳宸感动的要哭了。

“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前段见你来信说家里有人得到异症，这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雷廷昌问。

“叔啊，乡下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些年乡下一直不太平，到处都是匪乱，这官府还不断加捐，说是用于剿匪，捐了一茬又一茬，我们哪有东西捐呀，将种地的种子都捐了。”徐炳宸流下了眼泪。

“官府不是正在搞休养生息、恢复生产吗？怎么还有这么多捐？”雷廷昌问。

“上面的经是真经，都是下面这些歪嘴和尚把经念歪了。我在信中不大好意思说，我们家现在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呀。有一天，我那小老弟随着一帮子乡亲在外面抢饭吃，可大家都变成了乞丐，上哪抢去呀，这乞丐比能施舍的人多太多了。突然有一个乞丐突然倒地，饿死了，这一帮子乞丐饿得竟将那个人煮了……” 徐炳宸突然哽咽地说不下去了。

“后来怎么样了？”雷廷昌有些气愤。

“那个被煮了吃的乞丐就是我的小老弟。55555。” 徐炳宸已泣不成声。

“然后你们一家子就得了异症，对吧？” 雷廷昌问。

“是的。”徐炳宸哭成了泪人。

雷廷昌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第二天一大早，雷廷昌给老爸雷思起请了个安。然后雷廷昌将昨天徐炳宸的事给老爸讲了一遍。

“老爸，这老百姓都成这样了，这皇上还要给太后建豪宅，这合适么？”

“小声点，这妄议是要掉脑袋的。”雷思起紧张了起来。

“虽然建园这事，我们家也是受益者。可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目前修园时机不大合适，如果天下太平，老百姓有吃有喝，象我们祖上，国家的钱多都多得花不完，这建园也不是什么说不过去的事。可目前老百姓受这么大的罪，的确不大合适，可是这事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听说恭亲王一干人等都阻止不了，谁反对撤谁的职，问谁的罪，我们一干样子匠，想挡也挡住呀。”雷思起很矛盾。

“可是这钱咱赚的不光彩呀，生孩儿都可能没屁眼。”雷廷昌说。

“别胡说！”雷思起生了气。“这钱我们不赚也就是了。”

“可怎么不赚呀，画样、烫样都画完了，工程马上就要开工了。”雷廷昌说。

“皇上也缺钱，听说正在筹钱呢，也不知能筹到多少。这内檐装饰铁定给我们家做，我们慢悠悠地做，观察一下形势，说不定这项目不一定能做下去。”雷思起说。

“慢悠悠做不还是做么，皇上家又不是自来钱，还不是要老百姓纳捐么。”雷廷昌说。

“如果硬扛，和皇上作对，我们家眼前就是死路一条。目前这形势，我们只能软扛，磨磨蹭蹭慢慢做，宁可我们自己亏点钱，观察下形势，看下恭亲王等一干反对的大臣怎么办，如果老天有眼，逼停了这个项目，老百姓就能少受点苦了。”雷思起说。

3、报效

同治十二年十月初二日（1873年11月21日），同治皇帝正式发布谕旨：“朕念两宫太后垂帘听政十一年来，朝乾夕惕，倍极勤劳，励精以综万机，虚怀以纳舆论，至德聪明，光披四表，遂致海宇升平之盛世。朕思量再三，唯有重修圆明园，方可重树列祖列宗之荣耀，上可娱两宫皇太后之圣心，下可尽朕心之微枕也。特谕。”

同时，同治皇帝要求重修圆明园工程必须在同治十三年十月以前完成。整体工期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为什么时间要求的这么紧？为什么必须在同治十三年十月完成呢？

原来同治十三年十月初十，是著名的慈禧太后虚岁40岁的大寿，同治帝为了给老妈一个惊喜，想讨老妈的开心，让老妈老老实实地去养老。这样老妈住的远远的，自己也好放开手脚好好做回真皇帝。

工程要开工了，同治皇帝突然发现有两个大问题。

第一个问题，清朝人都信算命，找了个“厉害了，我的哥”那样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同治十三年（癸酉）这一年太岁冲犯，不宜上梁。

第二个问题，没钱！户部报告现在一百万两银子国库都拿不出来，别说一千万两了。

这工程还没开工，等到上梁肯定是明年（同治十三年）了，第一个问题可乍办呢？

同治就是年轻，冲的猛，不逼就没有主意：“样式房三天内给出个方案，想不出办法，就宰一个，再想不出，再宰一个，直到想到为止。”

我的天，国家势微，这几年样式房也人才流失严重，就剩下16个样子匠了，这一天宰一个，这可怎么扛呀。先从了吧。雷思起头大了。

雷思起赶紧给出了个主意：在同治十二年年底前，紧急清理出几座重要殿宇的台基，再搭起高架子，将正梁置于高架之上，然后进行“供梁仪式”，这就象征性地完成了上梁程序。

可是供梁也需要木头呀？目前皇上家一根木头都还没买来呢。雷思起给出了个主意：将三山五园中未燃尽的倒塌房子清理一下，用拆下来的旧木料做供梁仪式用。

这第一个问题算是解决了。可是第二个大问题怎么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皇帝也不例外。

权力可以使一个人疯狂，同治也不例外，为了得到完整的权力，年轻同治皇帝可谓疯狂，并想尽办法。

同治和老妈充分发挥有条件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的敢死队精神，想尽办法重修圆明园。

皇家养着他们一帮大臣，现在国家有需要，是到了你们报效皇家的时候了！

同治命令王公以下大小官员量力报效捐修。

恭亲王奕䜣非常爽快，他和两宫太后肩并肩发动了北京政变，如今革命成功，他充分发挥了一名老革命的先锋带头作用，带头捐了两万两银子赞助重修圆明园。

大家虽然都不大乐意捐钱，但纷纷效仿恭亲王赞助皇上度过难关。

可是最后筹款委员会经过清点，官员总共捐献23万余两银子，加上非官员的捐献，全部收入仅40万两。对于需要千万两银子的重修工程来说，这简直是杯水车薪。

这可怎么办呢？小皇帝没了主意。

官员们怕再被小皇帝勒索，也不敢给出主意。

独生子的好处就在于，关键时候可以找家长，家长不得不管。

咸丰一生生殖能力极弱，他一生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唯一的女儿刚成年就死了，一个儿子出生的当天就挂了，所以咸丰只有一个孩子在世，属独生子女光荣家庭。

同治是咸丰和慈禧的独生子。小皇帝没了招，老爸死的早，那就请老妈出来走两步吧。

老妈就老妈，老妈出马，一个顶俩。

慈禧召开众大臣会议，安排工程怎么进行下去，慈禧知道这帮大臣心有怨气的人多，也不奢望他们能出个什么主意，所以她就直接做了安排：

工程由兴隆木厂、天利木厂、义成木厂、天和局等六家木厂包工承造，包工不包料。由木厂垫资施工，皇家分期支付工钱。但有一家受到特殊优待，“天地一家春”工程由天和局商人王家瑞、王程远承包，他们的工钱不用垫，由皇家预支，但他们要最先开工，最先完工。慈禧很照顾自己的工程。

内檐装饰依例仍由雷思起家族承建，雷思起家族负责各殿宇内部的装修和家具制作。因为对雷家的信任，工程依例包工包料，内檐装饰所需的柏木、楠木、花梨、紫檀、橄榄榆等贵重木材，由雷思起自己采办。不过需要雷家先垫资施工。

主体工程施工单位有了，内檐装饰施工单位也有了。等等，你没感觉还少一样东西？

对了，主体殿堂用的木材怎么办？谁来报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