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回 缺一门

1、鲁班书

这一天，雷家玺在家休息，正在书房看书。

突然下人来报，肃王府派人要见雷老爷。

家玺心里打个疑问，我和肃王来往不多，关系一般，他派人来找我做什么呢？

那来人慌慌张张地走到近前，急切地说：“掌案大人，肃王有请，王府里出了大事，只有大人才能去解决。”

家玺心中更纳闷了，王爷家出了大事应该去找大人物去解决呀，我一个小小的掌案，只是一个技术差使，又不是什么官，我能给解决什么呀。

但王爷家的事自不敢怠慢，谁叫人家家族的基因好呢。

家玺跟着来人急忙忙赶到肃王府。

此刻的王爷正在着急火攻心，满脸铁青。

王爷见家玺到来，忙强做微笑感谢家玺百忙中前来帮忙。

家玺行过礼后，忙问王爷，这王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王爷一声叹息，回答道：

他有一个非常喜爱的侧福晋，去年年纪轻轻就抱恙而去，这令王爷伤心不已。

侧福晋住的四合院王爷一直原样保留着，以示恩爱纪念。但这房子的倒座房建的比较久了，多处漏水，王爷今年准备给大修一下。

房梁落架大修时，当房梁落下，在大梁与替木的夹缝隐蔽处发现了一下很古旧的黄表纸，上面用朱砂写着奇怪的字符，还画有一幅可怕的图：一个女子上吊自杀的图样。

这大梁与替木紧紧密实在一起，二者间缝隙塞难以塞进细薄的纸张，这明显是在这房子施工做大梁时，木匠直接放在里面的。

这房子有个二十来年的年头了，据家中管事之人回忆，当初这院落刚建之时，这侧福晋因为当年不足二十，太年轻，心眼小，经常来工地转悠消磨时光，一日看到房梁的一处雕饰做的不大美观，十分生气，教训了一个小木匠几句。

这房子自从建成后，以前身体好好的侧福晋却身体突然变得体弱多病，从此就再也没离开过药。去年更是人刚中年就撒手人寰。

王爷的脑中过电影似地过了一下这一系列的事，他认定这一定是那小木匠搞的鬼，下的诅咒。

这王爷气得非要找到那个小木匠宰了他不成。可是当年没有身份证制度，找个活人可真难，而且当年那家木厂早已因生意不济关门大吉，那个被侧福晋教训的小木匠已无从查起。

这王爷的火气一直也没出来，又担心被人诅咒后，自己的王府后面会继续倒霉。所以找到鼎鼎大名的样式雷雷家玺来处理，他相信现在只这天下第一流的样子匠才能解开自己的这个心结。

搞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雷家玺胸有成竹地安慰王爷道：“王爷莫生气，那个小木匠不用找了，他已得到报应了，已非死即残了。”

“难道你知道那木厂与小木匠的下落？你怎么知道他非死即残？”王爷感觉奇了怪了。

“王爷，你要是了解了鲁班的身世，你就会明白了这是为什么了。”家玺答道。

“鲁班不就是你们的祖师爷，天下人人皆知发明了锯、墨斗么。” 王爷实在猜不出鲁班和这诅咒和什么关系。

“王爷，事情是这样的，事情是要从木匠的祖师爷鲁班的出身说起。”

家玺开始详细向王爷道明这事情的原委：

鲁班原名公输盘、班输，春秋战国时期鲁国人（公元前507年-公元前444年）。

公输盘刚出道时，是著名的兵器家，他来到楚国定居，一个偶然的机会，楚王发现了他这么一个不世出的人才，敬为上宾。

受到王恩的公输盘帮助楚国发明了“云梯”和“钩拒”两样当年的重型武器。一时间天下峰烟狼起，楚国势力大增并准备攻打宋国。

墨子闻听此事，不远千里，从鲁国紧行十日十夜赶到楚国都城郢[yǐng]，墨子质问公输盘：你用钩钩人，人家也会钩你；你用拒拒人，人家会用拒拒你。你的重型武器能帮助楚王钩一时天下，但能勾住天下的人心吗？天下多少百姓死于你的重武器之手。

公输盘无言以对，从此皈依和平、回归营造，专心发明营造工具。因为他是鲁国人，取得不世出的成就，所以被后世尊称为“鲁班”。

鲁班除了是一个发明家外，还是一个著名的作家，留传下来两本传世之作：《鲁班经》、《鲁班书》。

《鲁班经》是讲述房屋建造方法与相宅之术之书。

但奇就奇怪在这《鲁班书》上，他却不是一本盖房子的书，讲的却是各种诅咒法术，是在木工中流传的诅咒之术。

那鲁班为什么会写下这诅咒人的书呢？

传说鲁班皈依和平之前，刚刚新婚就被征召到百里之外的国都研发新式武器。

鲁班因为特别想念新婚妻子，就做了一只木鸢[yuān ]，人只要骑上去念几句咒语，木鸢就能载着他飞回百里之外的家中与妻子相聚。

此时已经身孕的鲁班妻子对此十分好奇，有一天，趁鲁班回家后，偷偷地骑上木鸢，念了几句从鲁班那偷听到的咒语，那木鸢就飞上了天空。在天上自由地翱翔，久久蜗居在家中的鲁班之妻好不惬意。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正在空中飞翔之时，鲁班之妻突然分娩，污血流出。那木鸢鲁班采用秘法制成的，但一受到玷污，法力就会顿时消失。

这一刻，鲁班的妻子一下子从空中摔落下来，连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并摔死了。

知晓此事的鲁班后悔不已，对随随便便学习咒语的人发下毒誓：诅咒天下所有学习使用《鲁班书》咒语的人必须要缺一门：鳏、寡、孤、独、残，任选一样才能修行，所以《鲁班书》又叫做《缺一门》。

“原来如此。”王爷似乎明白点了。“那小木匠用《鲁班书》中学到的符咒害我侧福晋，那小木匠一定要缺一门了？”

“王爷，正是如此，所有害人者，不遭天谴，也遭自己良心所谴，压力之下，哪有不得病、自灭的道理。”家玺点破了害人者必自害的原理。

听到此话，王爷心中的火气一下子消除了大半。

“雷掌案，敢问我这房子接下来怎么处理好呢？继续原样重盖吗？”王爷还是有点担心后遗症。

家玺胸有成竹地说：

“我看王爷家缺个寻找乐子的地方：戏台，不如将这个院子被下了符咒的倒座房改为戏楼，这戏楼背南朝北，院内北边正堂稍做改动，改为观台。”

“我将三片连接的竹叶分别写上大吉、平安、太平，藏于戏楼屋顶椽梁之上，可保本府内上下平安。我在大梁上画上官纱，在枋柱上画上腰带，在门槛上画上官靴，可保府上功名永世。”

“而且，这戏楼里以后各路神仙英雄都会上台表演，他什么诅咒，也都能吓得走它。”

王爷听完大喜，心中的怒气与担心一扫而光。

我们今天知道，《鲁班书》的内容显然是迷信的成分，但在那个时代，人们往往会将一些巧合、不利与被人下了所谓诅咒相联系起来。

雷家玺本以为自己只是通过解释安慰下王爷，不料却帮到了自己！

2、各柜争工

认真地给肃王爷做画样，经过反复修改，肃王爷对雷家玺的设计方案非常满意，也对样式雷家族的技艺赞不绝口。

方案定下来这天，在肃王爷家。

王爷命人：“拿上来。”

下手拿上来几个托盘，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白花花、齐刷刷足有五百两银子。

“使不得，使不得。王爷，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如此厚薪，小的承受不起。”雷家玺连声推脱。

“呃，雷掌案，这是你应得的。”王爷很诚意地劝说。

“使不得，使不得。无功不受禄。能为王爷服务是我的荣幸，怎么能要银子呢。”雷家玺坚决不收。

雷家玺有一个原则，给皇上家干活收钱，因为这是他的主业。但给一些王爷官僚做些小活儿，他从不收钱，也谢绝收钱。

帮人做事不收钱，无论做的好不好，对方都欠自己一个人情，也交了一个朋友；帮人做事收了钱，无论你做的再好，这就是一次正常的雇佣交易，你永远交不到关键时侯有用的朋友。

所谓人际关系，就是给予大于索取的积累所带来的长期回报。报酬总是要的，只不过你是想一次性小回报，还是要长期分期付款的大回报。

这就是雷家玺的处世之道。不贪小利而谋长远。

从此，雷家玺和肃王爷的关系开始升温。

我们再回过头来关心一下嘉庆皇帝。

虽说这天下内忧外患，不大太平，但自己也不能白当一回皇帝呀，这搂和珅的银子，多多少少也得给自己留一点呀。

老爸乾隆在位60年，对圆明园岁岁营构，日日修华。除了圆明园本园建来建去之外，在紧东邻新建了长春园，在东南邻并入了绮春园。形成了“圆明三园”的格局。

嘉庆常常叹息，自己这皇上当的有点窝囊，如今这国家财力远不如老爸时期。那就对圆明园之绮春园进行修缮和扩建吧。不管这财力能建多少，建一间房是一间吧，至少也在中国园林历史上刷刷自己的存在吧。

这圆明园绮春园修缮和扩建的任务自然就落到了样式雷家族的雷家玺头上。自从雷金玉时代起，样式雷家族已服务圆明园100年了。

画样、烫样，雷家玺的设计很让嘉庆满意，他无可挑剔。

工程很快立项并开始实施。皇上任命肃亲王为承修大臣，总管圆明园修建的事务。

到了嘉庆朝，因大清公司经济不景气，皇家大型工程也越来越少。虽然这次圆明园的扩建规模并不大，投资力度远远比不上嘉庆的老爸、爷爷们，但在当时，这已算比较大的皇家工程了。

十二柜红了眼！

在肥肉越来越少，大家都很馋的年代，人人都想吃到这块大肥肉。

可这活儿谁能接得到呢？

怎么也得来个民主评议吧。

肃亲王似乎也拿不定主意。那就招来各柜来开个民主生活会吧，对了，让样式房的雷家玺也参加。

会上各柜一阵乱扯：我们木厂的实力有多高；那个某某木厂实力不行，都将皇陵建成游泳池了……

各种论调很多，反正都是抬高自己、贬低对手的言辞。

这人坐在一起很有意思，无论是单位的同级部门坐在一起，还是竞争对手们坐在一起。从来都是对对方有利的假装没有看见，对对方无利的总能明察秋毫。

这吵得让能谋不善断的肃亲王也没了主意。他转睛一想，有了主意了。

“这雷掌案平常和各大柜接触较多，熟悉各家的实力。我看定哪家来做圆明园项目这事，主要听听雷掌案的意见吧。”肃亲王说。

这突然抛过来的权力，让雷家玺蒙了，他原以为就是来旁听一下，不料这上级突然放权了。

我怎么定呢？定哪家都会得罪其他家。

“王爷，这几年项目少，和大柜来往有点生疏了。这事需要我考察一下各柜现有的水平，然后给王爷出一个考察报告，最后还是由王爷来定。”雷家玺答道。

对一时拿不定的事，一定不要当面表态，以免犯错，要缓一步再说，给自己留下充分的思考时间。

3、平衡派

会后，雷家玺在家里想着怎么对付这事，这事看起来是权力，其实和毒药差不多，总要得罪人的。

“老爷，德祥木厂的东家求见。”手下通禀道。

这节骨眼上，他来干什么？让我帮他拿下圆明园扩建工程？

德祥木厂东家笑呵呵地进入厅堂，可是他却一字没提圆明园的事。

“家玺呀，你上次说开木厂做内檐装饰的事，我想了想，这种皇上家内檐装饰这种细致活儿，这些大小柜还真做不细致。你们家族祖上就是南方人，这南方人做室内装饰呀就是活儿做的好。”东家又提起了木厂的事了。

“因此呀，我们木厂经过研究，一致决定支持你家开木厂。不论是在内务府那，还是在工部，我都全力支持你。” 德祥的东家象换了个人似的，和上次雷家玺登门拜见时的说辞完全二致。

十二票取得了一票！

接下来的几天，雷家门前熙熙攘攘，象过年似的。

其他十一柜也惊人的相似，都是来支持雷家玺开木厂的。

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真是一个天大的实话。样式雷家开木厂做皇家内檐硬木装饰的难事，就这样戏剧性地解决了！

所以，人生许多事情你不能急，你得慢慢地熬，然后让它慢慢地熟。

可还有一个难题没有解决呀，圆明园这个工程该给哪家呢？这十二家都刚给我们雷家一个天大的面子，眼下这哪家都得罪不起呀。

职场套路高手的派别不外乎分为四派：太极派、两面派、整人派、平衡派。现在该轮到平衡派出场了。

中国人讲究中庸之道，官场也好，职场也好，生意场也罢，在每个场子里，如果所有的参与者都能各取所需，从经济利益、精神利益上都获得了满足，那么大家就相安无事，就不会有人再生是非了，这场子就和谐了。

这就是平衡术，西方人叫双赢术，能精准掌握这个平衡术火候的人称之为“平衡派”。

这平衡术看似简单，但真的能做好却是很难，我很汗颜，也很愚钝，多年都没有掌握好这门功夫。在身处无数次利益纠葛之后，一天晚上突然开悟，并掌握了他的精髓。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翻开历史，前人早已将此功练得登峰造极。

这平衡术共有两种招式：

第一招，人人有份。这招简单，只要将粥分的大致公平，就没人再叽叽了。中国人不患寡而患不均，所以你想多吃点，就要注意点吃相，你偷吃时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第二招，失去一个利益再补给一个利益。这招就比较显功力了。当你有意无意损害了别人的利益时，为了堵别住的悠悠之口，你就要通过另外的渠道补给别人一个利益、好处，从而让别人不平衡的心受到安慰。

承修大臣、十二柜、雷家玺又一次全体聚在了一起，这次大家都想听听这样式雷如何分粥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有点沮丧，让雷家的木厂也进皇家工程队这个圈子了，不容质疑的是，肯定又多了一家人来分粥，大家的粥都又要少一点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如果你不同意人家进来，人家现在成了分粥的人，他要是一口也不让你吃，你也没有一点办法。

两相权衡，少分到点，总比没有的强。

“家玺，你说说你的考察意见，这让哪家承建圆明园扩建项目为好呢？”肃亲王问。

“王爷，我对各家进行了认真地考察，我认为这兴隆木厂实力最强，总包下来圆明园的项目是最合适不过的了。”雷家玺回复到。

有人欢喜有人愁，兴隆厂高兴极了，可是那十一家木厂全泄了气了，白支持你雷家玺了，白眼狼，一口也没想到我们呀。

“各位东家别急，让我说完。”雷家玺赶快插进话来，防止有人突然郁闷而死。

“这广丰厂善长瓦作，宾兴厂善长木作、德利厂善长土作、东天河厂善长石作、西天河厂善长扎作、聚源厂善长油漆作、德祥厂善彩画作、艺和厂善长糊作……”雷家玺将各家的施工特长说了一遍。

“因此我的意见的，兴隆厂将圆明园项目承办下来，作为总的木厂，然后再将各专业的活分给其他十一个木厂。大家人人有份。”雷家玺抛出自己的方案，用的是平衡术的第一招。

好呀，人人有饭吃！这粥分的还算公平。大家还算比较满意。

可刚高兴了九秒钟，大家突然有点不高兴了。还有粥呢？那内檐装饰不提，是不是你雷家承包了呀？

“各柜掌柜，承蒙大家厚受，我家刚刚进圈，因此这次我家不参与本次圆明园的项目，圆明内檐装饰的施工仍由十二柜打理。”雷家玺亮出了平衡术的第二招。

这第一招是大锅饭，这招容易学。难就难在第二招，面对自己伸手就能够到的利益，雷家玺不是贪婪地吃掉，而是主动放弃，因为自己进入皇家木厂这个圈子，已触动了别人的利益，和别人争饭吃了。

对失去部分利益的各柜，雷家玺就拿出自己触手可得的利益补偿给各柜。

这就是水平！

不久以后，嘉庆大修南苑行宫，雷家玺理所应当地获得了楠木作内檐硬木装饰的施工承包权。家玺安排弟弟家瑞亲自盯着这个项目，并且到南京采办紫檀等木料，就地凿成材，然后运回北京使用。

虽然南苑的项目不大，但这一个项目下来，雷家也赶着马车拉回了几车银子。这一个项目就赚了皇上上万两银子。

嘉庆十四年(1809年)绮春园内新添勤政殿、烟雨楼、凤麟洲、鉴碧亭、涵秋馆；嘉庆十九年(1814年)建成含辉楼、招凉榭、惠济祠、畅和堂、湛清轩等。

转眼间，圆明园的绮春园大修、扩建完成了，嘉庆非常满意，御制“绮春园三十景”诗，从此他就主要蜗居在圆明园的绮春园里办公了。

嘉庆二十五年（1820年）夏，这一年的夏天格外闷热，圆明园也不例外，也没有空调，嘉庆很是烦闷。

手下人来报，行宫承德避暑山庄这几天有点徐徐凉风，嘉庆听说后大喜，“他奶奶地，热死个人了，去承德！”

到了承德，这老天爷好似和嘉庆做对，到这里没几天，闷热的天气从圆明园又转到了承德避暑山庄。

人常说心静天地凉，自从搂和珅的银子花的差不多了之后，善于理财的嘉庆就没有了打算盘记帐的习惯了，所以这心总是静不下来。

天气实在太热，心又不静，嘉庆汗流浃背，刚到承德没几天就突然中暑，然后引发心脑血管疾病，经抢救无效暴亡，享年60岁，在位25年（含老爸当家的三年多），归葬样式雷家族设计的昌陵。

工于算账且心软的嘉庆走了，那样式雷家族做生意的外部环境应该更好了吧？谁知又来了一个更奇葩的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