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出其不意杜先生

香港，杜公馆。书房。

杜先生看着脸色铁青的刘莫林，道：“小林，出了什么事情，看把你气成这样，至于吗？”

刘莫林激动的说道：“杜先生，我真没有想到，傅仁宗居然是这种人！！他仗着这一次，替我们在汇金银行这件事情上面出了点力气，狮子大张口，居然要提什么‘扩股’，仅仅投资二百万，就要夺取汇金银行三分之一的股份------杜先生，这件事情都怪我，是我刘某人看走了眼，把他傅仁宗这个人渣当成好人了！！”

杜先生微笑，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一条洁白的毛巾，走到刘莫林面前，亲手将毛巾递给了自己忠心耿耿的心腹，笑道：“小林，这不关你的事，是傅仁宗在耍心眼，你对我是忠心的，这就足够了。至于傅仁宗的扩股计划，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好，汇金银行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有人肯投入真金白银壮大我们的实力，我自然还是欢迎的。”

哪知道刘莫林并没有因为老板的特别安抚而稳下心智，而居然看着杜先生瞪眼道：“杜先生，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的！！我听人说，这个傅仁宗，在他的股份占比达到汇金银行总股比的三分之一之后，很有可能会联合汇金银行其他的几个股东，掌控董事会，到时候他们就会反过来，帮着几个日本大企业进行融资，汇金银行，就从著名的抗战银行，摇身一变，就变成‘日本银行’了！！------这也是为什么，前不久你和张虎林金融大战的时候，日本方面基本上按兵不动的原因！！”

“哈哈，小林，你又忘了我教给你的道理了。”杜先生听到了傅仁宗的险恶用心，却依然能够保持镇静自若，微微笑道：“成大事者，一定做到四个字：心平气和，不要随随便便发脾气，怒气冲天又如何？除了伤害自己的身体，没有别的用处。我常常讲，有这样的四种人：第一种叫做‘人上人’，这种人有本事，没脾气。既然实力雄厚，又何须耍脾气来证明自己？第二种叫做‘优秀人’，有本事，有脾气。有能力的人偶尔发发脾气，也是正常的。第三种人叫做‘平常人’，这种人没本事，却也没脾气。本事不大，实力不强，无须乱惹是非，这也勉强算作有自知之明。最糟糕的是这第四种人，叫做‘人下人’-----这种人没什么本事，却很有脾气。想引人注目，索性骂东骂西，这样的人，会死的很难看的-----你想想，你到底想做第几等人？！”

“杜先生，你说得对，是我沉不住气，让你笑话了。”刘莫林跟随杜先生多年，自然知道，在沉静的外表之下，杜先生的大脑，已经开始了紧张的计算和算计：汇金银行绝对不能变成汉奸银行，这是他的红线，谁碰，谁死。

杜先生的确是个黑帮枭雄，做了无数见不得人的龌龊事情，但黑帮枭雄，却也是有国家的，杜先生铁了心不做汉奸，为此不惜倾家荡产，不惜牺牲帮众，如此鲜明的态度，即便远在重庆的蒋委员长，这个杜先生的结拜兄弟，也是甚为敬佩的，更不用说，当年杜先生有大恩的军统局长戴笠了。

杜先生有如此强硬的后台，而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汉奸市长傅仁宗，居然还想算计杜先生，也真是自作聪明到家了。

所以说，傅仁宗的结局，已经注定。

杜先生紧锁双眉，片刻之后，忽然笑道：“所谓‘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在行动之前，我们需要先稳住对手，不让他们有什么觉察。这样，小林，你明天再回一次上海，给傅仁宗送上一份大礼，他的生日快到了，我提前给他祝寿，对于一个贪财如命的人来说，这是个不容拒绝的理由。你就对他说，我同意他扩股的想法，如果需要，我的一部分股份，也可以随时转让给他，总之，你一定要打消他的所有怀疑和顾虑，让他认为，我们还被他蒙在鼓里，对他毫无戒心------你甚至可以发表一下私下的意见，说现在汇金银行的那个老外董事长没有本事，可以让傅仁宗的儿子担任董事长。记住，傅仁宗回赠你任何好处，你都要毫不犹豫的接受，而且要表现出那种发自内心的快乐和满足，总之，没见过世面的瘪三什么样儿，你就表现成什么样就好了。”

“杜先生，他会不会怀疑？”刘莫林的脑袋瓜可不是白长的，他是杜先生身边的谋士之一，自然不可能那么单纯的：“我毕竟是你堂堂杜先生身边的人，怎么可能这么没有吃相⋯⋯”

“所以你要常常诉苦，说我们逃到香港之后，你的生活大受影响；另外，你还可以说，你在香港养着外面的女人，正是需要花钱的时候。”杜先生微笑道：“傅仁宗一定在观察你，如果你不肯接受他的馈赠，就代表我们有什么阴谋，你是怕我生气；如果你接受了他的东西，就表示我们没有阴谋，你这个跑腿的，认为自己心安理得理所应当的接受这份报酬。”

“我本来也是心安理得，汉奸的钱，不拿白不拿！！”刘莫林笑道。

杜先生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汉奸的钱，本来就是该拿的。最后，你还要再将另外一份礼物，交给傅仁宗手里，是我送给袁克让这个家伙的结婚礼物，你就说，他是黄老先生的孙女婿，又是张虎林的关门弟子，我这个做长辈的，必须有所表示；虽然我不便出席他们的婚礼，但该送的礼物，一定不能少的。”

“明白，我明白。”刘莫林忽然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睛，笑道：“那么杜先生，我该不该再找些道上的人，把你送给袁克让厚礼的事情传扬出去呢？”

“不传扬，还怎么让日本人怀疑袁克让呢？！”杜先生大笑，道：“不过，小林，你还是缺少道行，你这个抛出诱饵的人，怎么能找人传播这样的消息？如果被日本人发现的话，我们的计划，不就穿帮了吗？！”

刘莫林连连点头，道：“到底是杜先生，我小林真的服了！！”

“谣言自然有人帮你去传播，你的任务就是前往大上海去送礼，收钱。”杜先生微笑，道：“这怕是这个世界上，最轻松惬意的差使了。”

刘莫林道：“杜先生，也许我不该问-----傅仁宗身边保镖众多，你打算怎么样‘办了’他？！”

“我跟别人不同，别人的行动总是遮遮掩掩，除了掌舵的，所有的手下都是管中窥豹，只见一斑；可是我杜某人从来行事，都讲究无不可对人言，问心无愧，有什么不敢说的？！”杜先生看着刘莫林，微笑道：“做掉傅仁宗，对我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罢了，根本不必大动干戈-----傅仁宗身边有一个很不错的厨师，叫做朱升，你一定吃过他烧的菜，对不对？！”

“什么？！”刘莫林的脸色一秒钟就从满面红光变成了煞白，他看着杜先生，这个闻名中国的黑道枭雄，竟然脱口而出道：“杜先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从不在这样的事情上面开玩笑，更不会在办正事的时候开玩笑。”杜先生微笑道：“更重要的是，我更不会在行动之前，对我的心腹，即将上战场的心腹开这样的玩笑。”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刘莫林居然像喝了迷魂汤一般，仍然执拗的追问着自己的主人：“杜先生，你可能不知道，这个朱厨师，不仅仅是傅仁宗的同乡，他当年流浪到青岛，饥寒交迫，都快要饿死冻死了，是当时隐居青岛的傅仁宗收留了他，这样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这个朱厨师，怎么可能背叛傅仁宗呢？！”

身为黑道中人，这些年刘莫林已经见过了太多太多的背叛，太多太多的忘恩负义，可是这个朱厨师，是快要在北方的严寒当中冻死的时候，被傅仁宗一家收留的，他做菜的手艺，不过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可是却能在堂堂的傅仁宗这样的大富豪身边呆了七八年，是傅家厨房的第一号人物------这样的恩情，这个朱厨师也能背叛吗？！

而最让刘莫林纳闷的是，他已经见过这个朱厨师好几次了，这个人目不识丁，为人粗俗，贪小便宜，根本看不出什么“为国为民，大义灭亲”的样子来，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杜先生的内应？！怎么可能是隐藏在傅仁宗身边的那一颗定时炸弹？！

“什么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能让绝对不可能动手的人，参与到我们的行动中来。”杜先生微笑道：“既然傅仁宗想要注资扩股，那我们就让他注资好了------只是他和他的日本主子，享受不到扩股之后的好处了。”

“我需要怎么做？杜先生，您只管吩咐，用不用我跟这个朱厨师进行接头？！”刘莫林如坠五里雾中，事实上，到现在，他还是不大相信，那个朱厨师真的会背叛傅仁宗，傅仁宗受到蒋委员长通缉，隐居青岛的时候，他都没有出卖此人，现在傅仁宗做了威风八面的“大道上海特别市”市长，正是油水最大的时候，这个朱厨师，又怎么会如此忘恩负义，出卖傅仁宗呢？！

如果朱厨师受到了武力威胁，可是他就在傅仁宗的身边，向傅仁宗一说，傅仁宗就能将他送到任何一个保险的地方去，而且这个人孤身一个，光杆一根，无论是军统，还是杜先生手下，又如何能够威胁到他呢？！

“不，我只是让你知道一下我的计划，做好你自己的那一部分事情就好了；至于朱厨师，我自然安排有人和他接触的。”杜先生微笑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还是不肯相信，我能够策反朱厨师这个似乎根本不可能被策反的人物，到底是真是假，那就请你拭目以待吧！”

刘莫林点头，然后离开了杜先生的书房，他忽然明白，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做第二个杜先生了-----他从杜先生的眼神中已经确定，杜先生说的，竟然都是真话，杜先生真的做到了成功策反朱厨师！！

朱厨师被策反已经不是问题，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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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0.4.19.晚上十一点。

天津塘沽，某工厂。

来自保定，天津，石门，塘沽等十余个情报站的站长.副站长，组长.副组长这些高级情报干部，每一个都戴着大大的口罩，有的甚至大晚上戴着墨镜----他们要彼此隐瞒自己的相貌，这是他们这一行的基本规矩。

甚至这样的集体会议，本身就是违反保密规定的，但这次会议，必须召开，因为这是一次关于整顿军纪的会议，新来的长官，大名鼎鼎的黄木仁黄长官，已经开始整肃军纪了。

这些高级干部，此时正惊恐万丈的看着直属于黄长官指挥的，他从遥远的上海带过来的四个军统行动队员，将天津站站长李崇伟上校，大头冲下，活活的摁在了一个蓄水池里！！

两个行动队员，死死抓住李崇伟的胳膊，另外两个人用膝盖压住了他的腿，如此强壮的四个男人，让人高马大的李崇伟丝毫也不能挣脱，他徒劳的踢蹬着自己的双腿，扭动着自己的胳膊，在蓄水池里，掀起了一阵一阵的水花，可惜一切都是徒劳的，他已经注定，要被活活溺死在这个蓄水池里面了。

面对眼前的惨景，这些情报干将们，个个心惊肉跳，如此的处决方式，竟然好像是上海黑帮的做派----这位黄长官，果然来自大上海，好有手段！！

黄木仁叼着雪茄，冷冷的看着眼前的一幅场面，因为在深夜，不能用枪，也因为枪伤的尸体，会引起日本人的怀疑，更为了能够在这些部下面前树立自己威严不可侵犯的形象，他选择了这样残忍的处决方法。

说起来，黄木仁并不是那种本质残忍的人，看着在蓄水池当中苦苦挣扎的李崇伟，此时的黄木仁心里确实有些不忍，但是他没有办法，杀人就是他们的工作，更何况，这是军统总部发来的急电，他必须亲自部署执行的，作为一个军人，他只能服从。

终于，五分钟之后，被死死按在水池里的李崇伟终于不再挣扎，他的裤子里面，缓缓的流出了一股骚臭的液体，即便是强壮的职业特工，也逃不过这无情的水流，在场的高级特工们，很多人的身体都在颤抖。

他们的这位新区长，新的上司，下手如此狠毒，看来今后自己必须打起精神，忠实执行他的命令了。

“再按五分钟，确保万无一失！！”黄木仁冰冷的看了看似乎还在抽搐的李崇伟的尸体，又下达了新的命令。

于是他的手下忠实的执行了他的命令，将已经淹死的李崇伟的头部，继续泡在水里，这样的杀人方法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黑帮，而不像是为国作战的特工，可是“上司大如天”这是军统的铁律，他们必须执行的；更何况，处决李崇伟，是戴笠局长亲自下达的命令，更是必须严格执行了。

黄木仁将雪茄拿在手里，严肃的环视了在场众人，慢慢说道：“各位，今晚的事，不是我跟李老兄有什么个人过节，其实我本人跟他一点也不熟；而是因为李老兄走私贩卖，甚至勾结日本商人，做了大量的走私贩运，获取了巨量的财富。他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倒是很不错，可是他忘了，自己到天津来，到底是做什么的！！我们军统是有纪律的，国家存亡之际，他却如此吃相难看，此等祸国殃民的败类，留着何用？！”

众人齐刷刷一个立正，尽管有的人，身体在不住的颤抖，刚才的场面，几乎把他们的魂儿都吓出来了，要知道，他们中的好几个，都曾经参加了李崇伟的这些见不得人的买卖，看着李崇伟活活被人摁在水里淹死，他们能不害怕吗？！

现在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下一个被按进水池子里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黄木仁好像会读心术一样，看懂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思，他微笑道：“不过，请各位放心，我已经电报请示了戴老板，得到了他的批准：今天只处决罪大恶极的李崇伟一个人，至于你们和他曾经有多少瓜葛，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也不用否认，军统总部对这些烂事儿早就了如指掌，连你们之间互相联络的私人密码，都已经被电讯监察科的徐博士破译了-----你们的这些勾当，戴局长说了，首恶必办，协从不问，你们的那些腌湃事儿，他可以既往不咎。不过，如果谁要再做李崇伟第二的话，那么军统家法是绝对不可能容忍的，听到了吗？！”

“卑职惭愧，严守纪律，效忠党国，保卫领袖，至死不渝！！”军统干部们，听完黄木仁的训示，齐刷刷的高声喊道，虽然他们的声音很响，但这座工厂的厂区很大，所以并不担心被日本人听到；更何况这座工厂外面的海面上，轮船来往，汽笛长鸣，日本人是听不到工厂内部发出的声音的。

“今天我让你们都带着口罩来开会，是为了保密；但是我黄某人，却没有戴口罩，因为我这张脸，没有什么好隐瞒的！！”黄木仁继续说道：“我信得过大家，也希望大家能够信任我，今后天津区的工作，一定要让军统的弟兄们刮目相看，再也不是过去那种拖拉懒散的作风！！处决了败类，我们就要谈工作了，天津站的工作由我直接负责，其他各站要在一个月内，在你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日本人和汉奸发动凌厉的突击，一定要打开平津华北地区，对敌情报工作的突破口！！”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个齐刷刷的立正，心里面却打鼓不止，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位大名鼎鼎的黄区长一到任，就要发起对日本人的一次大规模进攻了-----大上海那样的腥风血雨，即将在天津发生！！

“杜先生和戴老板发起的‘无差别格杀’运动，一样适用于华北地区，杀死日本军人或日本工作人员，军统总部将给予重赏；反过来，在对敌行动当中，任何畏敌不进，临阵退缩者，一律杀无赦，我将成立专门的督战队，执行这个纪律！！你们要记住，大敌当前，我们作为中国的军人，只能向前，不能后退，不死于阵前，一定会死于军法！！”面对天津等地对日情报作战的松松垮垮，黄木仁这个专家，果断的下了猛料，毕竟，抗战不是请客吃饭，哪有稀里糊涂就能取得战争胜利的道理？！

众将凛然，他们明白，黄木仁的意图很简单，要把天津区的情报工作，变成第二个上海，不管付出多少人的生命，作为代价！！

“好，下面，我去那间小屋子里，你们各自好好想一想自己所在区域的行动计划和所需资源，哪一个想好了，哪一个就走进那间屋子，跟我面谈。”黄木仁自信满满，走进了那间屋子，各情报站的计划是互相保密的，自然要采取这样的单独讲话的方式了。

各站的站长副站长们立刻分散开来，互相窃窃私语，商量起自己区域的行动方案，新官上任三把火，李崇伟已经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淹死了，自己如果再不努力做出点成绩的话，很有可能下一个被按进水池子里面活活淹死的，就是他们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