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以牙还牙的学问

1940.4.15.下午三点。

南京，周佛海公馆。

行政院副院长兼秘书长兼财政部长兼中央银行行长周佛海，正漫步在公馆的花园之中，满园芬芳，解不开他紧锁的眉头，花香弥漫，却不能稍微舒缓一下他的心情--------新政府成立已经半个月了，这个所谓的“国民政府”，囊中羞涩，入不敷出，六大系统的一百多万张嘴，都在嗷嗷叫着，向他这个大总管要饭吃，不给，就要骂娘，给了，还要骂娘。

周佛海今天心情烦躁，罕见的没有去行政院上班，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大秘书高维农急冲冲的向自己走过来。

周佛海看着高秘书，忽然发觉今天他有些激动，悠然笑道：“老高，有什么问题吗？！没事儿，别着急，你慢慢说。” 高维农做了一个深呼吸，平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才说道：“周先生，我刚刚得到税警总团报告，上海郊外，发现了七十六号徐秘书的尸体。”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周佛海跟前，压低了声音：“是被人活活勒死的，而且，而且…….”

他忽然又向左右看了看，把声音一下又降低了好几度，慢慢说道：“而且一丝不挂，引得好几千人围观，七十六号的人，居然在徐秘书的尸体被发现好几个小时之后，才姗姗来迟的。”

心狠手毒的七十六号李主任，亲自在床上用领带活活勒死了徐秘书，然后下令将赤裸的徐秘书弃尸在上海近郊，人口密集的村庄附近，惹得观者如堵-------如此龌龊狠毒践踏人类底线的行动，对于李主任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佛海听到如此震惊的消息，却没有任何过分的激动，他只是淡淡的说道：“徐秘书给我们通风报信的事情，看来已经被七十六号李先生发现了，他杀了徐秘书，而且公开辱尸，这是在向我们示威呢。”

高维农听到这里，忍不住的问道：“那么周先生，我们应该做何反应？！这个李先生，我们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为什么如此对我们？！这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了！！”

“不，你不懂。”周佛海冷笑，轻轻摇了一下他高贵的脑袋，慢慢说道：“正因为他给我们面子，才会如此处置徐秘书的------你想想，明天就是我们的人跟徐秘书再次接头的时间，以李先生的手段，他不会搞不清楚这一点，他只处置了徐秘书这个吃里扒外的内鬼，却故意放过了我们前往接头的人------你说，这算不算是给我周佛海面子？！”

“那我们该怎么做？”高维农看着周佛海，小心翼翼的问道。

说实话，周佛海的举动让他大感意外，周佛海并没有暴跳如雷，更没有下令立刻反击，如果换了陈公博你看看，早就下令，对李主任身边的人大开杀戒了，这就叫做“对等报复”-------“宰相肚里能撑船”，看来周佛海先生，的确是新政府的好宰相，做大人物的，又何必跟一个精神病患者争长论短呢，李主任疯了，周佛海又没有疯。

“怎么做？！”周佛海大笑，道：“姓徐的女人，不过是一个给我们通风报信的‘线人’而已，我们平日里给了她不少钱，自然是不欠她的；她又不是我们自己人，她被李先生干掉，关我们什么事儿？！”

如此冷酷无情的回答，让 高维农不由得毛骨悚然，要知道，这个无比风骚的徐秘书，是他引荐给周佛海的，先后跟高维农和周佛海有了一腿，绝不仅仅是周佛海说的那样，只有“金钱关系”而已，现在她被李主任用这样的方式干掉，而且“公之于众”，简直是当着大上海所有人的面前打周佛海的脸，可是周佛海居然无动于衷------这个人的冷血，果然到了骨子里头。

不过很快，高维农也宽下心来，自己毕竟收了李主任的钱，把周佛海身边的不少秘密告诉了李主任，如果周佛海还跟李主任真的撕破了脸皮，自己的事情，很有可能就被揪出来------那可就真的他妈的精彩了！！

如此看来，周佛海还是在竭力维持着所谓“十二同志会”内部的团结，一个小人物的死，自然入不了周佛海的法眼的，李主任是“十二同志会”里面少数几个掌握着“枪杆子”的人物，周佛海要想“更进一步”，就必须得到他的支持，徐秘书，看来不过是一个不小心被打碎的高脚杯罢了，没有人会在意的--------这是个人命如草的年代，人的生命，本来就不值钱。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周先生。”高维农点头道；“周副院长（到了谈公事的时候，自然就该改换称呼了），刚刚接到报告：日本海军第三舰队的后勤处长松岗大佐，拿着日本海军大臣亲自签署的文件，从上海海关临时‘借走’了十万美元的关税现金，他们一转手，就从美国人那里，买了一船的润滑油------那艘装满了润滑油的美国船，居然就停在公海上，等着日本海军前来，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就好像黑帮买卖鸦片海洛因一个样子，不用问，这些润滑油，自然是走私过来的了。”

“这都不用猜的，”周佛海微笑道：“整整一百吨的航空母舰主动轴专用高性能润滑机油，能够满足十艘航空母舰一年的消耗，你觉得走正常渠道，美国人会卖给日本人吗？！这些东西价值五十万美元，日本人只借了我们十万美元，已经算是很给面子了。”

此言一出，高维农大惊失色，这个周佛海，怎么连日本人如此的底细，都了如指掌？！

很明显，他有着很多秘密的情报渠道，大人物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所以像徐秘书这样的小人物，才会受到他们如此的重视------连七十六号特务头子身边，周佛海都安插人手，不用问，国民政府其他大人物身边，周佛海早就布置不知多少“耳目”了。

“老高，日本人和美国商人，私下里进行什么样的走私交易，不关我们的事。”周佛海微笑，慢慢说道：“你通知海关，今后日本人有类似行为，一律留下他们的借条，严格保管就可以了，日本人借多少，就给他们多少，千万不要跟日本人，尤其是日本海军起争执，更不要到处打听，四处传播日本人用这笔钱做些什么，这是规矩，谁如果不执行，日本人找上门来，让他自己负责！！”

高维农从本质上讲，只是个知识分子，他并没有将自己彻底锻炼成一个专业的政客，更何况，他也没有达到彻底无耻的境界，于是他犯了个错误------他认为自己做为周佛海这个大人物多年的老部下，与自己的主人之间，是可以没有任何隔阂的，与周佛海说些坦白的心里话，应该是畅所欲言的。

这是个致命的错误。

高维农小声说道：“周先生，你有没有发觉，最近日本人，尤其是日本海军，突然加大了各种战备物资的进口数量？他们甚至从意大利订购了大量的火炮和鱼雷，甚至还有水兵用的步枪，你知道，日本人原来是最瞧不起意大利产品的，说他们的武器太娇贵，不适合日本海军的作战要求，现在他们却一反常态……”

周佛海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却依然微笑着问道：“这个情况，我知道，当然知道，老高，你到底想说什么？”

“周先生，我怀疑日本人已经下定了战略决心，很快就要对英国人法国人荷兰人的殖民地动手了。”高维农神秘的说道：“日本海军宁可到处借钱，也要高价购买紧俏物资，很明显，他们急需这些东西………”

“哦！是这么回事呀！我就觉得日本人的野心不小嘛！”周佛海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看着高维农，微笑道：“不过日本人也够笨的，连你都看出来了，英国人法国人他们，难道发现不了吗？更重要的，你知道还有个《四国条约》在那里摆着呢，如果日本人胆敢对英法荷兰的殖民地下手的话，美国人，一定会插手进来的，他们有强大的‘白色舰队’，难道日本海军，竟然要一个打四个，尤其是要同时对抗英美两大海军，他们疯了吗？！”

“周先生，您在日本留学多年，应该知道，日本人天生就是赌徒，‘以国运相赌’就是他们的口头禅，疯狂，才是他们的常态。”高维农侃侃而谈，似乎是想在周佛海面前，显示一下自己的学问：“从唐朝的白江口海战，到明朝万历年间丰臣秀吉进攻朝鲜，再到后来的吞并琉球，进攻台湾，甲午战争，日俄战争，济南事件，九一八事变，卢沟桥事变，他们每一次都敢赌，而且大多数时候都赌赢了，这才是他们的可怕之处。再说，现在德国人对西欧的进攻，几乎注定要开始了，英法荷兰的海军主力，不可避免的要调回本土，参与防守，这就给了日本人最好的偷袭机会；失去了海军的保护，从法属印度支那，一直到澳大利亚，陆地防御根本挡不住日本人的。面对‘独木难支’的局面，美国会不会引用《四国条约》，很成问题的。”

高维农的这点见识，在可以堪称为战略家的周佛海面前，自然是班门弄斧，但周佛海却听得很是专注，不得不说，高维农的见解，基本上是正确的------对于朝思暮想的资源丰富的太平洋殖民地，日本人如何不动心呢？他们动手，只是早晚的事情。

周佛海笑道：“老高，你说得对，日本人的确是疯狂的赌徒，他们觊觎太平洋殖民地很久了，早晚会采取行动的------不过你的这些高论，到我这里为止，不要对任何人再讲起来，让日本人知道，他们会毫不犹豫杀你灭口的-----这绝不是玩笑。” 高维农的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日本人的狠毒，自然相信日本人绝对会这样做的，便说道：“周先生说的对，我一定守口如瓶。周先生，日本人这时候‘借’我们的钱，却加重了我们的负担，你知道，国民政府的财政，本来就捉襟见肘……”

“这个好办，继续加税-------既然中国老百姓身上的负担已经很重了，那么再加重一点，他们也能够承受，你别忘了，中国人，是这个世界上最能忍耐的，饿死一点儿老百姓，如果能稳住江山，也是值得的。”周佛海微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除了这一招，我这个财政部长，也没有别的办法。”

这个无耻的汉奸，对于日本人的“巧取豪夺”一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听之任之，却只想着加重中国人民本来已经很沉重的负担，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死活--------这不是卖国，又是什么？！

“周先生，现在外面到处传说，新政府要发行新货币，你……”高维农小心翼翼的说道：“法币贬值如此剧烈，发行新货币，的确是缓解这种情况的好办法……..”

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来高维农报告日本人借钱的事情，真正的目的是在这里，他一定是在替什么人，向周佛海打听新货币发行的核心机密，一旦周佛海予以证实，那么这些人，就会毫不犹豫在市场上大搞投机，囤积金条和银元，放出自己手中过多的法币------这又是一个发财的好机会！！

“哪有那么简单！！”周佛海对高维农的这点小伎俩一眼就能看穿，他大笑道：“你也知道，新货币的发行，需要大量的贵重金属，还有外汇作为准备金，现在国民政府手头紧蹙，吃饭都成问题，哪有这些东西？没有这些东西做后盾，强行发行出来的货币，你敢要吗？你肯用吗？”

这句话出口，高维农嘻嘻笑着，不往下说了-------周佛海的意思，他已经很明白，也就是说，短期之内，新货币是不可能发行的------或者永远也不会发行了，看来，大搞投机这个办法，是行不通的-------跟高维农联系的那些投机商，本来是想大举拆借，借来大笔的不值钱的法币，在市场上用“小眼渔网，有鱼就抓”的方式，疯狂收购金条和银元的，现在周佛海直接证明，新货币很难发行，这样的投机，自然就不会搞了------高利贷不是闹着玩儿的。

周佛海一句话就浇灭了多少人的投机梦，却装成浑然不觉的模样，接着说道：“好了，老高，去办你的事情吧。”

“是，周先生。”高维农向周佛海鞠躬，然后离开了花园，别的事情好办，“投机”的事情却必须抓紧把消息传出去，他自己也签了一张五十万法币的借款意向书，现在必须“悬崖勒马”了，借这么多钱，如果捞不到确实的好处，那么就是真的在找死了。

周佛海看着高维农的背影，满脸鄙夷之色，而他的一双眼睛当中，甚至出现了强烈的仇恨，心高气傲的周佛海，难道真的会容忍李主任如此不给面子，杀掉自己的“密友”徐秘书吗？！更可怕的是，周佛海真的会容忍，自己的身边人，吃里扒外，占自己的便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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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一个人出现在了周佛海的身边，刚才他躲在公馆的一条走廊里，偷听着高维农和周佛海之间的谈话。此时，他用一种奇怪的腔调，笑说：“周先生，这个高秘书的账户，我们已经查过了，他在香港，有一处秘密存款，多达上百万，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才搞清楚，其中的大头，是七十六号李先生给存进去的。”

“哦，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李先生一向擅长收买人的。”周佛海冷笑道：“兴华，让咱们的人，干掉高秘书。”

“周先生，他可是你多年的心腹，你干掉他，外面会怎么议论？！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管我们做得多隐秘，早晚会传出风声的。”杨兴华震惊道：“我觉得，还是想办法把老高调走就可以了，可以给他一个高职位，他就不会疑心了。毕竟，新政府刚刚成立，方方面面，都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哈，兴华，你有长进，知道从大局考虑问题了。”这个杨兴华，是周佛海的内弟，正因为这样的亲戚关系，周佛海才会把秘密调查高维农几个账户的任务交给他-----杨兴华是金融专业的高材生，现任财政部的处长，正是周佛海的得力助手，他带人办这样的事情，正是“专业对口”。 周佛海夸奖了杨兴华，却忽然两手一拍，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似的说道：“可是，我们仍然要干掉他。”

“姐夫，对这种身边的亲信，您最好要慎重，否则，很可能会动摇军心的！！”杨兴华还在进行着劝说，这是他的责任-------他是周佛海的核心幕僚之一，这个地位，可不是仅仅依靠亲戚关系得来的。

“亲信？哼，从老高向李先生透露我的秘密开始，他就已经不再是我的亲信了。”周佛海冷笑道：“至于他的才能，更是我必须要杀他的原因，所谓芝兰当道，不得不除，老高这样的能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至少也不能被别人重用！！你想想，老高知道我们太多的秘密，他到哪里，我都不放心------除非他永远的闭上自己的嘴。还有你说的什么伤士气的问题，兴华，恕我直言，你太软弱了！！你要知道，所谓‘文武之道，一张一弛’，对于手下人，只靠恩惠和收买是绝对不够的，还要立威，立规矩，杀人，就是最好的立威之法-------昔日曹孟德连杀杨修，孔融，华佗之流，荀彧，荀攸，许攸之辈，非不爱其才，而在于君子做大事，不得不如此而已。老高很有才能，但不够忠心，我也不得不‘挥泪斩马谡’了------但愿老高，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吧！！”

讲到这里，谁能想到，这个新政府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居然流出了几滴眼泪-------杨兴华此刻心里面却对自己的这个姐夫充满了厌恶和鄙视：你不就是因为“小蜜”徐秘书被李主任干掉了，忙着报仇吗？！连跟你这么多年的老高，你都说杀就杀，你还有一丝一毫的“君子”之心吗？！！

可是杨兴华却又不得不承认，换了是自己，绝对没有周佛海如此果决的杀伐决断，这样的王霸之气，并不是他这样的小人物所能具有的，看来，周佛海先生，具有成为未来中国领袖的潜质------周佛海先生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从他当年脱离共产党的那一天开始，他就相信，自己早晚会做到这一点。

周佛海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杨兴华不得不表态了，道：“姐夫，你放心，我会安排老高走的舒服一点的。”

“你错了！！”周佛海冷笑道：“什么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姓李的不给我面子，干掉了我的人，还要大庭广众的羞辱我，我如果平静的接受了，那岂不是向这个流氓低头吗？！-------你下令手下的兄弟，勒死姓高的，然后拍成照片，给七十六号邮寄过去，让李某人好好想想，以后该怎么跟我周某人打交道！！”

跟了周佛海多年的心腹老高，此刻在他的嘴里，已经变成了“姓高的”，而且还要被勒死，还要拍照片------除了没有下令脱光衣服，大庭广众展览一番，别的，周佛海都依样画葫芦的“还给”李主任了。

看来堂堂的国民政府的“政治活动”，也不过是黑帮一样的黑吃黑罢了。周佛海不容许自己在“十二同志会”当中的威望受到任何一点挑战，他下定决心，必须要给李主任这个目空一切桀骜不驯的家伙一点点教训-------我的人，即便是去打探你的秘密，你也不能动手，换句话说，只许我打探你，不许你打探我，否则，你安插一个，我杀一个，你安插两个，我杀一双！！

杨兴华点了点头，又对周佛海说道：“周先生，我们还查出来，老高身边，聚集了一帮金融掮客和投机商，他们正在策划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投机活动，目标就是我们计划发行的新货币，为此，他们能够筹集到几千万元的巨额资金，甚至上亿，也有可能。”

“这些我早就已经掌握了，这也是我除掉老高的原因之一。”周佛海冷笑，道：“刚才老高向我拐弯抹角的打探着，我直接否认要迅速发行新货币，你们在明天凌晨动手，有这段时间，已经足够老高把消息传给他的狐朋狗友们了。”

杨兴华点头，忽然道：“姐夫，我很纳闷，这新货币，到底是发行，还是…….”

说完，他忽然又笑了，道：“按道理讲，我们和重庆方面，都在使用法币，而且绝大多数都是重庆方面发行的，这就等于，交战双方共用一种货币，如此一来，对方也就掌握了，无限购买我们物资的能力------这，这太不符合逻辑了吧？！”

“哈，兴华，你也不用跟我拐弯抹角打听消息了，你是我自己人，”周佛海看着杨兴华，忽然冷笑道：“我不会隐瞒你，你的看法是对的，新货币必然要发行，你如果要乘机赚点儿外快，我不拦着你，但仅限于你个人，如果你把消息散出去，对新货币发行造成不利影响的话，我是不认你这个亲戚，饶不了你的。”

“看你说的，姐夫！”杨兴华有些尴尬的笑了：“咱们是一家人，我哪里会吃里扒外呢？我赚外快，也就是姐夫和姐姐你们两个人赚外快，这个规矩，我还是懂的！”

杨兴华忽然明白了周佛海的意图：他要垄断新货币发行带来的好处，独占油水，谁敢伸手碰他碗里的食物，他就要谁的命！！

谁能想到，这道貌岸然的两个堂堂国民政府的大人物，先是用杀人灭口传假消息的办法，阻止了老高等人的市场投机，可是一转脸，就又达成了秘密协议，由杨兴华出面，进行投机，而且当面向周佛海保证，将会把极大的油水分给这位当朝宰相-------汉奸政权邪恶的本质，已经一览无余，什么“挽救国家危亡”，什么“救民于水火之中”，都是放屁。

杨兴华作为一个金融专业人士，当然不可能让自己稀里糊涂的蒙在鼓里，他必须要搞清楚，捉襟见肘的周佛海，如何能够“空手套白狼”，完成发行新货币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有准备金，也要发行新货币，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敢接的活儿。

于是，杨兴华悄声道：“姐夫，我有一件事情还是想不明白：现在我们手里，极度缺乏贵重金属，我们拿什么做准备金？没有准备金，又怎么能发行新货币呢？！发行出来的新货币，恐怕立刻就会大幅度贬值，老百姓也不肯用的吧？！”

“兴华，你能提出这样的问题，说明你的确有长进，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能力。”周佛海得到了杨兴华“分一杯羹”的保证，自然可以向杨兴华透露更多一点的机密了，他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战争是日本人打起来的，我们的国民政府也是日本人一手操办起来的，那么新货币的发行，不找日本人，又找什么人帮忙呢？！”

杨兴华环视周围，再次确认没有旁人偷听，才悄悄的接着问道：“日本人？可是日本人现在忙于准备战争，投入巨额资金，导致国库空虚，他们哪来的钱帮我们做准备金？！这个数目，很大的！”

“你低估了日本民众的疯狂程度，他们的未婚少女，可以毫不犹豫的向一个陌生的‘功勋将士’进行‘慰安’，他们的青年人，为了争一个士兵的名额都打破了头，”周佛海的声音不大，显然也在加着格外的小心，此等绝对机密，自然应该如此的：“有了如此‘爱国’的民众，那么日本政府向民众推销公债，从他们的口袋里掏出钱来，自然也是极容易的事情了。推销公债，低价收购金银，这本来就是日本政府的拿手好戏，下个月，新的‘爱国筹款’行动，就要在日本本土和满洲帝国开始了，还有日本的那些大企业，每一个都有专门的秘密资金，是用来关键时刻拿出来帮助政府的。所以我们向日本人借点儿钱，做为新货币的发行准备金，自然是举手之劳了。”

“姐夫，日本人就这么配合吗？”杨兴华并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而是个专业人士，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的，即便说出这话的，是新国民政府的事实上的决策者，说话一言九鼎的主儿，他也一样表示了自己的怀疑：“日本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他们在这件事情当中，到底想得到什么？！”

“你还是很了解日本人的，他们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更何况是这么大一笔钱。”周佛海冷笑道：“他们要我们所有的外汇收入作为担保，今后我们得到的每一个美金，都将存入日本银行；还有，我们所有的地盘之内，将授予日本军票流通货币的资格，与新货币具有同样的购买能力…….”

“他妈的日本鬼子！！这，这是要用扫帚，把我们中国人的财富，都扫到日本去呀！！”难以置信，杨兴华这样的铁杆汉奸，竟然也有忍受不了的事情，也有愤怒叫骂的时候：“谁不知道，日本军票是日本军部发行的废纸，根本没有准备金，军部想印多少，就印多少的，如果公开流通，那日本大部队走到哪里就能‘买’到哪里------这，这不是公开的抢钱吗？！”

周佛海大笑，看着愤怒异常的杨兴华，慢慢说道：“兴华，看来你还是不够成熟，古人有言‘小不忍则乱大谋’，又有古语说‘两害相权取其轻’，重庆方面，现在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必须除之而后快！！除掉了重庆政府之后，我们自然会取消这些不平等协议的！！”

杨兴华一边听着，一边点头，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必要反驳周佛海了，有谚语说，你没有办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现在的情形，就是如此-------周佛海信誓旦旦，想要消灭重庆政府，可是现在日本人自己，都对此没有信心，中日秘密谈判，一直在香港进行着，周佛海说这话，他自己信吗？！不过是巧言令色，胡说八道而已！！

说到底，周佛海做这些龌龊不堪的事情，一方面是被日本人胁迫，不得不如此；另一方面呢，则是在为自己捞取好处------作为一个金融专家，杨兴华太明白，发行新货币，能够带来多么巨大的利润------随心所欲的印钞票，恐怕是这个世界上最爽的事情吧？！

难怪七十六号的李主任，都鬼迷心窍的制造法币伪钞，惹得他们的日本主人很不高兴，李主任不得不学了墙上的壁虎，断尾求生，连跟随他多年的技术专家老黄，据说都神秘的“失踪”了--------现在大上海疯传，李主任得罪了日本人，日本人很可能会对付他，哪知道，这个李主任是真疯了，日本人这一锅烂肉还没有摆平，他居然又主动招惹了周佛海-------杨兴华想不明白，他也不需要明白，毕竟，有时候知道的越少，反而是好事。

也正因为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周佛海才毫不犹豫的下令干掉老高，来向李主任示威，说到底，老高居然想从周佛海的碗里面，抢走一块肥肉，那就真的是在自己找死了…..

周佛海又接着说道：“除掉老高之后，你们代我，去他家里面，送去一笔优厚的抚慰金------这是政治，不是私仇，我和老高，终究还是朋友呀！！”

“周先生宅心仁厚，是老高对不起你。”杨兴华难以想象，一个人怎么能够做到如此的厚颜无耻，他忍住了自己强烈的呕吐欲望，继续恭维着自己的主人，能够给自己带来巨大好处的主人：“我想老高在另一个世界，也是会感谢你的。”

周佛海笑了。